当然,理论上本省的生员皆是提学的学生,可自提学口中说出来,那自然有别样的意味。
接下来便是惯例的陪酒劝酒。
秦川对这场合也是驾轻就熟,倒是没有簪花宴和中秋诗会那样不合群。不过现在是白日,衙门里都有事。
虽然官老爷们平时摸鱼惯了,但提学还是以此为借口,早早结束了送别宴。
官员们各自告辞,最后只留下周知府和秦川。
这时候,提学向秦川笑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会这些迎来送往的场面,倒是让我省了一些担忧。”
秦川只好客气谦虚几句。
随后提学指着周知府道:“留仙,现在我要正式向你介绍一下。周知府的座主,乃是我那一科的房师。我们虽不是同年,倒也是世交了。往后我不在陵州,周知府便是你的长辈,学业上有疑难,可以寻他请教。”
他顿了顿,“汝贤兄,仆就这点要求,你可不许拒绝。”
周知府名瑞,字汝贤。
他淡淡道:“我瞧过他的文章诗词,学业上我可指点不了他,路兄,你这是收了一个好弟子,他的将来,哪是你我能预料的。”
路提学:“汝贤,你还是这么刚正,难道仆不知你为人吗?放心,仆是有让你照看留仙的意思,可绝非为了一己之私什么的。留仙的文章你看得出来,他将来必是个大材。仆此去朝堂,看似高升,实则是卷入江海之中,风波一起,多半是死无葬身之地。夫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可是我这一去,有进无退,道不行,则殉道。只想着留仙能做个读书人的种子,将来万一,总是个希望。此举非为我,亦是为了儒门。”
周瑞:“我不知什么儒门,读书人种子,只知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如此而已。秦川只要行得正,坐得端,我担保我在陵州府一日,没有人可以害他。若不然,我也不会徇私。用汲兄,衙门里公务繁忙,我这就告辞了。”
路提学目送他离去,然后对秦川道:“当今世上,清谈者多,实干者少。只因陛下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倒是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了。不过这些事,离你还远得很。有周汝贤刚才那番话,你不必担忧黄家后面为难你。届时黄家真对你动手,你找周汝贤去。他要不是喜欢打击豪强,早就高升入京了。”
“多谢老师指点,不过学生还有一事想请教,何谓浩然正气。”
路提学神色一凛,“留仙,你可是悟出什么了?”
秦川便说他拜至圣先师像时,仿佛见到一道白光射入体内,倒是暂时隐去了关于那支笔的事。
路提学仔细端凝秦川,忽地想到什么,“你先取纸笔过来。”
秦川于是拿出狼毫笔,就着眼前的桌子,铺开白纸。
路提学来回踱步,过了一会,身子定住,向着秦川轻轻叹了口气:“我此去京城,如行江海之中,瞬息万变,一路险恶。你便为莪写点什么吧。”
秦川凝神细思,不一会落笔着墨。
不一会,两句诗浮现在白纸上: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路提学念叨着,眉头攥起,沉吟良久,又将目光放到窗外西湖入禹江的口,那里翻起风浪,遥远可见,脸上露出复杂难言的神情。秦川两句诗,切中了他的心事,而且别有人间行路难这句实在太好。
朝堂的险恶,实是远胜过江湖的风波。
他最后目光凝聚在秦川笔头的毫毛上。
原本笔毫是纯黑的黑狼尾毛,此刻笔头上墨水给白纸吸去后,在笔尖那里露出一点白色。
“果是鬼神辟易的浩然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