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卢文操?”
“你不我二大爷么,怎么不认得我?呵,咳咳。”
卢文操声音淡漠,没有任何情绪。
方圆站直腰身,伸出左手轻轻敲着栅栏,铁指环清脆的响声回荡在黑暗中。
“时间不多,你如果还想活命,最好转过身看看我是谁。”
卢文操躺着把脑袋缓缓转过来,拨了一下沾满草根的刘海,看见栅栏外的乞丐正在玩着一个铁圈……
冷笑一声:“你谁?城北丐帮?某不知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一句话,我什么都不知道,银子不是我拿的。”
方圆有点尴尬,财神指环的名头看来并没有下基层啊。
他又伸进怀里掏了掏,摸出一张黑色的卡片,火把的微光照射下,反射出紫金色的金属光泽,光滑的表面依稀能分辨出几道浅浅的笔画:影。
他把卡片DuangDuang敲了几下。
“这个你总认识吧?”
卢文操瞟了一眼,然后整个人犹如受惊的老狗,又像看见黄瓜的野猫,从地上弹射起来,抓着栅栏仔细看了看。
“这是……影卫密碟?”说着又谨慎地往外瞅了瞅。
“这里的人都‘死’了,你说吧。”
卢文操眼中恢复神采,慌忙问道:“先生是天涯海阁中人?”
方圆不置可否,只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可你被抓了现行,赦无可赦,过了秋收就要问斩,我能让你出去,前提是……”
绝望的人很可怕,他们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欲望了,无欲无求的人,最难对付,可也是这种人,一旦你让他真的看到一束光,那就犹如水库开闸,势无可挡。
卢文操心里清楚,面前这个乞丐……不,这个服饰低调的男人,确实有能力把自己从大理寺死牢里救出去。
想起之前遭受的对待,他不禁鼻子一酸,泪水上涌。
——
八日前,腊月二十三。
大理寺地牢关着五十个囚犯,其中死囚有两人。
死刑犯数目少是盛世的重要标志,作为刚刚被提拔上来的大理寺卿,唐临十分得意。
他已经五十岁了,早年因是太子李建成旧部,未得先皇信任,被贬到基层十数年,一路忍辱负重、摸爬滚打才慢慢重回朝堂。
到了今年五月,好不容易熬死了李世民,得新帝李治赏识,荣升三品,自然对业绩格外看中。
若不是眼前这个二傻子在年根儿底下犯案,那么大理寺在贞观二十三年便只判出一个死囚,纵观史书,也是寥寥可数,那是何等的功绩?
但没办法,御笔朱批,这多出的一颗小小老鼠屎实在算不到他头上。
他站在囚牢前,身旁一个矮小瘦弱的书记官持笔书写。
唐临半闭着眼睛,悠悠开口:
“卢文操,你撬锁入左库藏盗取银锭五十两,可认罪?”
牢房里,身穿囚服的一个壮高汉子赤脚站在草垫上,杂草中隐有虫鼠尸体,这汉子披头散发,脸上遍布污迹血痕,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泛着精光,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卑职……某不认罪,从刑部到这里,我无半句虚言,门不是我撬的,银子也不是我拿的。府衙内谁人不知我卢文操响当当的一条汉子,偷盗之事,岂是好汉所为?我只是睡着了,其他属实一无所知。”
唐临轻轻摇头,叹了口气:“也罢,你承认与否都不打紧,要么是你拿的,要么你睡着后拿的,都行。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尚有偷盗数百两之人被恩释出狱。
“你呀你,本官知道你的家境,可为何偏要盗取国库?
“算了,念你初犯,今日给你一个机会。”
说着,他弯腰低头,把手伸进栅栏里面,从地上抽出两根枯草。
“你这罪说大可斩,说小也没啥,看天吧。来,拔筹,搏那一线生机。”
卢文操带着不解,看着这位位列九卿的上官,总觉得自己的生死在这人眼中……二郎读书时念叨的‘命如草芥’还是‘草率’来着?
见他不动,唐临的手又往牢里递了递。
罢了,蝼蚁尚且偷生,我卢文操算个什么东西,总要活着才好。
出去就算做个乞索儿,也得把俩崽子的书供完。
壮汉颤颤巍巍拔了一根草,很短,他很失落。
唐临张开手掌,剩下的一支更短。
卢文操大喜:“这……”
唐临冲着他颔首微笑,慈眉善目的样子:“长的输。”
卢文操呆住。
唐临从袖中抽出一根绸卷,缓缓展开:“罪犯卢文操听旨:汝身为库藏守卫,却执法犯法盗窃国库,罪不容恕,判秋收后斩首,以儆效尤!”
卢文操一动不动,唐临没再理他,只歪了歪头:“都记下了?”
身后年轻的书记官点点头:“一字不落,属下都记下了。”
其后几日,便是狱卒们非人的虐待,这小小一方牢笼里,鼠虫绝迹。
——
卢文操的眼中重新焕发光彩,那是对自由的憧憬。
他盯着方圆,急忙道:“小人知道您想问什么,不敢欺瞒大人,我不论之前在刑部还是这大理寺都没有说谎,这样,小人再详细把事情都说一遍,不劳大人费心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