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坊。
坊间朝阴的小道里,白雪下露黄色的土地,因为进出的人多了,沟壑中已经颇为泥泞,水渍上面偶有一抹嫣红
——那是越墙而出的腊梅花瓣。
风从街角吹来,雪沫梅花齐舞,划过一处平平无奇的小院门口。
门廊上挂着一块木牌匾,上书:普通人家。
下面还有一行肉眼难以发现的小字:
星火集团驻长安办事处——天涯海阁。
院中寂寂,依稀可闻浅浅的对话声。
“政、财、工三部首先你一步过来述职,刚刚已经走了。
“玉伽,影部近来可有进展?”
说话的是已经用幻术变身的方圆,‘二号皮肤:大唐财神爷’。
这是一身月白儒袍的中年文士,半眯着狭长的双眼,老神在在地捋着垂及前胸的美髯。
他身后站着个打蒲扇的青衣小帽幼齿书童,书童边上趴着一条老大的杂毛黄狗。
坐在下首的是个姿容绝佳的女子,瓜子脸上柳眉樱桃口,翘鼻雪肤,碧瞳长睫,还有一头金色的披肩长发,是个色目人。
她身上披着漆黑泛银的大氅,贵气逼人。
作为‘天涯海阁’中影、政、财、工四部之首的话事人、名扬天下的‘影主’,玉伽姑娘平时是何等的受人尊崇,可每次见到这位气质缥缈的中年人时,就感觉心脏乱跳,呼吸都不稳了。
也不知道是堂屋里的火盆太旺,还是被‘财神爷’的名号压得紧张,她雪白的额头已经密布汗珠,几缕发丝黏在上面。
半晌,她面色怅然,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摇了摇头:
“朝堂上的密报,政部探子已经可以独立收集;武媚和狄仁杰的事情,想来政部王部首也跟您汇报过了,目前已经无需影部辅助了。”
文士点头:“是,王五上任一年,绩效不错,我跟他说了,李义府这个人上元之后可以推动了,到时候你帮他盯着些。”
玉伽黛眉一簇:“主公,您要对门阀动手?”
“说不上动手。”
文士捋捋胡须:“晋王初登大宝,按他的性子,不会甘于和门阀分权而治。
“长孙无忌如今进拜太尉,以元舅身份主持朝政,这都是新帝表面示好的错觉。关陇集团势大欺主,以财乱政,打压是早晚的事,我们只不过棋先一招,静观变化罢了。不说他们的事,你只管说说影部。”
“是。”玉伽小心地抬头瞧了瞧他,檀口微启,叹道:
“影部整年扩招新人,足迹遍布十三州,可不论是民间轶闻还是佛道两家,关于修仙门派的事情仍然虎踪猫迹。
“袁天罡是真的故去了,李淳风这个人属下也接触过,易理颇精,其余无甚奇特。
“属下每年从财部支出银两无数,然有负主公所托,实在无颜再执掌一部。”
说罢,她从葱段似的手指上摘下一枚金指环,指环素净无纹,内圈刻着一个小小的‘影’字。
文士摆摆手:
“可消停点吧,年年整这出。快戴上,撸来撸去的,回头再弄丢了。寻找仙门的事我自有打算,你听安排就好,不必太过计较。”
玉伽害臊地红了俏脸,忙不迭地把指环重新戴上。
文士又道:“玄奘法师那里你去了吗?”
玉伽点点头:“一队影卫延西行路线行至天竺,每十日有密函传回,并无异样。主公,是真的没有猴子精……”
“猴子的事儿再说。”文士不置可否,又说:
“他回朝后一心想去少林译经,但律宗和李唐皇族颇多隐晦,那和尚也郁闷好几年了,如今局势突变……
“这样,明天是个好日子,你帮我约一下,想来他也没资格参加大朝会,晌午我亲自去趟大慈恩寺。”
玉伽大骇:“主公,您要现世?”
文士心里琢磨着:‘明天就二十岁了,还不得出去走动走动?’
“是时候了。”文士安抚道:“你不懂,我自有安排,放心吧。”
文士招招手,书童会意,搬来一套茶具,兀自坐在文士和金发美女中间,给二人沏茶。
“茶叶还是要这么喝才对味。”
文士吱儿吱儿喝了一杯,瞧着有些紧张的金发美女,不禁莞尔:
“你我最早相识,怎么还拘谨上了?”
玉伽妙目抬起,碧蓝的瞳孔像晨星闪烁,她看着文士白里透红的脸,半晌未言。
文士琢磨一下,然后说:“影部和其他三部不同,见的都是这世上最腌臜恶心的事。是我疏忽,这样的任务压在你一个弱女子身上,确实不妥。我的确有成立一个新部门的打算,等财部把月报和驿点弄成型,你调个岗吧。”
“不不,主公误会了。玉伽不弱,这些年我勤练体术……现在能打十个。”
她有点急了,慌道:“玉伽知道您最在乎的就是影部‘寻仙’之事,这件事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
“这七年属下一直在外面跑,见得多了,才知道您草蛇灰线、布局千里的本事到底多么厉害。可日子久了,糟烂事也压进了心里,回去拉几个壮实些的探子打上一架就好了。”
文士愕然,他瞧了瞧书童,微微摇头。
暴力也需要智慧,还不用太担心。
“玉伽有一问。
“主公一直命我寻找仙迹,从袁天罡、李淳风,至龙虎山道场,现今又是玄奘和尚,想来是早有线索,您为何不能直接告诉属下准确的目标是谁呢?”
文士怔了怔,看看不知何时趴在她双腿之间的旺财。
“你为何会觉得我有线索?”
玉伽看着他的脸:“从主公救得属下,七年多的时间了,您一点都没有变老。玉伽觉得主公一定掌握了驻颜仙术,无惧衰老。”
书童的手颤了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