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湖水看似平静,实则很深,杨坚游泳尚未入门,也就游了百、八十米,早已手忙脚乱,用尽蛮力又往前扑腾了一阵,就只剩下咕嘟、咕嘟喝水的份了。正呛的难受,忽然被人揪着衣领拽起,“嗖”的一下,就回到了木屋里面。
杨坚不用看也知道又是被灰衣人所救,却来不及道谢,只能先跪在地上把满肚子的水吐出来。堪堪吐完,抬头一看,灰衣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只好站起身来,硬着头皮道:“谢谢叔叔又救我一命。我不通水性,也不想麻烦叔叔救来救去,能否先送我到湖边?我马上就走便是。”
灰衣人却道:“竹林外可能还有穷奇,你可有什么本事能对付穷奇?”
虽然灰衣人语气冷淡,毕竟这次说的是关切之语,杨坚从小孤苦伶仃,无人关怀,闻言立时收起傲气,老老实实低头答道:“我是天眼书院的学生,只学过一点天眼智的法术,遇到穷奇就只有拼命逃跑的本事了。”说完连打了几个喷嚏,一身**的衣服兀自往下滴水。
灰衣人眼中透出笑意,转过身去,喝道:“跟我来!”
杨坚也不知为何,倒是很愿意听灰衣人的话,紧跟着他走到一间木屋里,见那木屋虽然陈设简单,却是干干净净,整齐放着竹桶、木盆等物,显是洗漱的地方。灰衣人说了声“在此等着”,就走了出去,很快又转回来,递给杨坚一件灰色衣衫和两块儿干净布巾,命令道:“洗洗,换上!”也不等杨坚答话,就又出去了。
杨坚深恐自己的狼狈样子惹人嫌,便仔细洗漱了一番,换上灰衣人拿来的衣衫。灰衣人身材高大,他递给杨坚的是自己的半身衣服,杨坚套在身上宽宽松松,可到膝盖,夏天穿着倒也合适。杨坚从小就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顺手把换下的破衣服洗干净,挂在木屋外面通风又不碍眼的地方,又把木屋里的水渍收拾干净,这才赶紧去找灰衣人。
却见灰衣人坐在靠近水边的一个亭子里,亭子里有竹制的茶几、椅子,茶几上摆了一个茶壶,两个茶碗,一大盘野果,一大盘面点。杨坚远远就闻到茶香,显见茶壶里已经沏了好茶。灰衣人坐在茶几一旁,指着另一旁的竹椅对杨坚道:“坐吧。”然后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自己这边,另一杯放在杨坚那端。杨坚这才想起,该是吃早饭的时间了。
虽然这里的一切都很简单,桌、椅、茶几等等都像是灰衣人自己用竹子所制,但每件东西细看却都透着合适,绝无鄙陋之感。杨坚甚至觉得,这栋被灰衣人起名为“自在居”的湖上木屋,比快活城里金碧辉煌的豪宅顺眼的多。就像眼前这壶茶,虽然茶壶质朴无华、毫无修饰,但却闻之清香自然,沁人心脾。杨坚直觉灰衣人和自己一样不喜客套,又见那茶汤确实清冽喜人,端起茶杯就喝了一口,果然入口鲜醇,回味甘爽,脱口而出道:“真好!”
灰衣人难得微微一笑,道:“这茶叶是我在山中采摘,自己炒制,我称此茶为‘悠然’。不像快活城里那些名茶。”
杨坚脸一红,道:“其实不管什么茶,我都没怎么喝过的。我一向只喝的起白水。不过这茶闻起来也好,看起来也好,喝起来更好。”
灰衣人似乎蛮喜欢杨坚这种傻乎乎的形容,乐呵呵拿起一个野果,示意杨坚也吃。杨坚早就饿极了,秋风扫落叶般吞下几个野果,几个面点。灰衣人很多年没有和人一起吃过饭,更没有看过少年人如此吃饭香甜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一直看着杨坚,自己几乎忘了吃。
半大小子,本就能吃,何况杨坚这一天一夜就吃过两个红薯,却奔跑不停。待杨坚有了八分饱意之时,才发觉几乎没给灰衣人留下什么,不由很是惶恐。还好,灰衣人看来心情不错,问道:“房里野果很多,你还要吗?”
杨坚赶紧摇头,面红耳赤,将两个几乎空了的大盘子收拾下去,寻到厨房,洗刷干净,这才出来坐下,却见灰衣人已将两人的茶杯添满,显是聊兴未尽。
灰衣人喝了口茶,微笑问道:“你昨夜晕倒,是因为乏累、饥饿过度。你到快活城玩儿,为何饭也不吃,却跑到了天虞山中?”
杨坚生怕灰衣人对自己有所误会,赶紧将这一天一夜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只是略去了路上那个美丽的少女。
灰衣人一言不发地听完,问道:“你说快活城的巡查为了一根玉笛,几乎想要置你于死地?而你为了这根笛子,冒险跑到天虞山中?”
杨坚点点头,又恐灰衣人不信,从怀中取出玉笛递过去道:“就是这根笛子了。”
灰衣人接过笛子,看了又看,显得十分惊讶,道:“你这笛子却是从何而来?”
杨坚凡事都不想瞒着灰衣人,诚实答道:“我曾遇到过一位仙山上的老爷爷,是他送给我的。”
灰衣人笑呵呵道:“果然如此。这玉笛不是凡间之物,应该是用仙山上的美玉制成。”说完又仔细把玩了一番,才递还给杨坚,对玉笛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杨坚想起灰衣人出神入化的琴艺,知道灰衣人的音乐造诣世间罕有,对好的乐器必然喜欢,咬了咬牙,起身走到灰衣人面前,双手奉上玉笛,慨然道:“这笛子虽是我最珍贵之物,可是叔叔救了我两次,我无以为报。若您不嫌弃,就请收下这笛子。叔叔的音乐无人能及,玉笛在叔叔这里才算适得其所。老爷爷若知道了,也定会高兴。”
灰衣人一呆,问道:“你夜间还为这宝贝差点送命,此刻就甘愿送我?”
杨坚用力点了点头道:“虽是同一根笛子,那些恶汉只看到铜臭,叔叔看到的方是这笛子的本色。”
灰衣人见杨坚说的真挚,伸手接过笛子,哈哈大笑道:“好!好!难怪你能通过鬼竹林,来到清波湖前,果然是心灵通透,与众不同!这笛子实乃佳品,既与我有缘相遇,我当于今日为其谱上一曲,也就够了,明日连笛带曲送还与你,又何须朝朝暮暮持其在手。”
杨坚被灰衣人夸的羞愧难当,坐回椅子上苦笑道:“叔叔谬赞了。我如果与众不同,那必是因为我从小到大都比不上人家。”说着,好奇问道:“叔叔,您却为什么把这片竹林叫做‘鬼竹林’?这名字可比‘清波湖’、‘自在居’差远啦。”
灰衣人对杨坚的态度已变得十分温和,闻言笑道:“若没有这片鬼竹林挡住俗世洪流,又哪里还有‘清波’?又如何能够‘自在’?”见杨坚没有听懂,继续说道:
“大约三十年前,我初来此地时,快活城还是名副其实的流民城,城里的难民常常被穷奇捉去,生活缺少来源,只有惊雁峰上的奇异果聊作补充,不至于饿死。”
“我见穷奇可恶,就捉了几只,细查它们的习性,同时勘察了天虞山的地形。我发现穷奇体格硕大,难以高飞,也不十分善于攀岩。天虞山周围都是几千米高的峭壁险峰,穷奇离开天虞山深处的必经出路就是流民城与天虞山的交界处。我又到魔域盗取了魔族法宝招魂铃,将其熔化、重铸,炼成了专克穷奇的‘落魄风铃’,安置于流民城西北出口旁的群山里,穷奇只要接近那里,就会被‘落魄风铃’扰乱神智,头痛难当,而其他生灵却只听到风铃声而已。从此,穷奇被困在天虞山深处,至今已有三十年。”
杨坚“啊”的一声惊呼,心中涌起无限钦敬之情!虽然灰衣人说的风轻云淡,但此事当真去做,既需法力高强,又得胆识过人,亦要思维缜密,真是谈何容易?何况,在任何人看来,这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而灰衣人娓娓道来,如叙家常而已。
灰衣人浑然没有在意杨坚的反应,慢条斯理的品了口茶,接着说道:
“我见流民城的穷奇之祸已解,又喜此处清净,就在这湖心建了几间木屋,取名‘自在居’。未料,有不少五国的能人,疑心此处出了能震慑猛兽的稀世之宝,常来附近探查,扰人清梦。我只得在这圈竹林里,布下了迷心阵,阻挡这些迷心人。无论人、魔,但有贪念,不管是步行、飞行抑或土遁,只要进入竹林范围,就会看见心中所欲,迷失方向,一通追逐之后又会原路退回。这些贪心之徒勘不破迷心阵,遂将这片竹林称为‘鬼竹林’。三十年前,来附近寻宝之人当真不少,如此过了几年,始终无所收获,渐渐地也就没人来了。杨坚,你能通过鬼竹林,必然心性纯良,我昨夜见你力竭晕倒,就喂你吃了些丹药。”
杨坚恍然大悟道:“怪不得穷奇见我进入竹林,并不阻挡,原来它们认定我过不了鬼竹林,故而在原地等着嘲弄我呢!”
灰衣人点头道:“正是如此。我这迷心阵本不阻挡兽类,但穷奇是天下四大凶兽之一,这四大凶兽其实皆有魔性,实属魔兽。穷奇通不过鬼竹林,也没见有人能进来过,本欲戏耍你的。”
杨坚心头又早升起一个疑问,挠了挠头,憋不住问道:“穷奇的心思,我是明白了。可叔叔您的心意,我却越听越糊涂了。您既然是快活城的大恩人,为何不干脆住到快活城里去?他们定会尊奉您为大英雄,那是何等的荣耀。您在这里,与山水、古琴、鸟儿、鱼儿、兔儿、猫儿、鹅儿、鸭儿为伴,偏偏不让人进来打扰,那您当初又为何要费神费力去救城中之人呢?”
灰衣人没想到杨坚会问这种问题,霎时想起了无数往事,直看着前面发呆。杨坚顺着灰衣人的目光看去,却见对面还是间木屋,木屋有门,门的两侧、上首各写了两个大字,左侧写的是“恕之”,右侧写的是“远之”,而上方却写着“放下”。过了好一会儿,灰衣人慢慢品了口茶,似答非答的道:“有些道理,该懂的时候,自然就懂了。若是提前告诉你,你也许觉得懂了,其实无用。”
杨坚听的云里雾里,若由着性子就想一直问个清楚,但又觉灰衣人没有刚才那么好的兴致了,不敢再追问,端起茶杯“咕嘟”一声哽下半杯茶水,大声道:“穷奇惩善扬恶,行径凶残,叔叔能将其困住,却为何不彻底铲除呢?”
灰衣人瞥了瞥杨坚义愤填膺的样子,悠悠道:“你小小年纪,倒是善恶分明,有维护正义之心,如此很好。穷奇固然该杀,世间又有多少人同样该杀?人间穷奇,绝不在少,只不过生而为人,没有穷奇的利爪锐齿而已。”
杨坚低头不语,心中暗想:叔叔虽然本领高绝,但宁可孤独的弹琴给小动物听,也不与人相交,显是对人有根深蒂固的成见,否则,怎会认为人竟能如穷奇般凶恶卑鄙?
灰衣人轻轻一瞄,就知杨坚不以为然,不再多言,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道:“趁着今日初见之喜,我欲为玉笛谱上一曲,明日再交还与你。礼尚往来,我可教你一门法术,免得你再受穷奇欺负。”
杨坚一跃而起,失声欢呼:“那真是太好了!”接着又语带羞惭道:“可是我学习法术一向很笨。我在天眼书院时,诸般功课都是领先,唯独天眼智法术学的不好,总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
灰衣人目光炯炯看着杨坚,郑重说道:“你处处都好,只是常常压抑性情、看轻自己,却须改正!我难道是随便就肯教人的?既然教你,自然知道你是美玉良才。”见杨坚满面羞惭,叹了口气,边踱步边说道:
“你们紫金国虽然号称有御剑飞行术,御鸟术,天雷术,绝尘剑,天眼智这五**术,其实却是四真一假,天眼智只是徒有其名、虚张声势而已。自古以来,魔族最令人防不胜防的法术之一是变幻术,一直有很多魔族高手变化为人,潜伏在人类五国。而相传天眼智专克魔族的变幻术,修习者可以分辨人与魔。这在千年之前或许是真,但当时能将天眼智修炼到有所成就的人也必定罕见。概因人亦有魔性,若能识魔,就能识人心,那须先摒除自身魔性方可,否则,自己又怎能看透自己?而消除心中的魔性,可比修炼任何法术都难得多喽,是以天眼智在千年前就已无人炼成,渐渐失传了。紫金国一直保密此事,是为了震慑魔族,使得魔族不敢向紫金国派遣奸细。你们在书院所学的天眼智法术,本就是残缺不全、牵强附会的欺人之作,那些学的顺利无比、不觉迷惑者,才是笨蛋无疑。”
“啊??”杨坚这一惊如遭雷击,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一向各门功课都出类拔萃,唯独修习天眼智时,不解之处极多,努力也是无用,因此无法进入到天眼书院的精英班。杨坚对此事耿耿于怀已久,此刻得知原委,心中滋味颇有点复杂。呆了半晌,苦笑道:“原来我真不是那么笨。可是,书院本是读书明理之处,如今为了防范魔族而瞒骗学生,这究竟是错是对呢?我却实在分辨不清了。”
灰衣人叹道:“在我看来当然是错,防范魔族奸细可有其他办法,如此瞒天过海固然是最简单的法子,却对书院学生不公,并不可取。须知公义才是至关重要的事。可是我知道,紫金国有很多精英支持此举。唉,你以后会遇到越来越多难分对错之事,是囫囵吞枣、糊涂了事,抑或黑白分明、追根究底,却是大为不同。”
杨坚听灰衣人说的透彻,忙不迭点头,同时却对灰衣人的身份好奇之极,忍不住问道:“叔叔,为何您对紫金国的秘密如此了解?我是紫金国人,若是想学紫金国的法术,叔叔也能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