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源瞠目结舌,看看顾时俊的背影,看看同样哑然的众人,又看看已经见怪不怪的顾名俊,苦笑一声:“令兄就这么走了?”
顾名俊嘿嘿一笑:“太要强。”
邓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若是方才对不上来,羞愤而去的怕就是自己了吧。
此时大厅中已经是议论纷纷。顾时俊最后一对没有对上来,虽然有些自取其辱的意味,但众秀才心里有杆秤,方才几幅对子,拿给自己对,在同样的时间里,决然不会有这二人这般工整。因此再看邓源的时候,眼神便有些不同了。
有人跃跃欲试,想问一下邓源那“五月黄梅天”的下联是什么。但何教官不想再节外生枝,清清嗓子控制住了局面:“今日各位才俊各展所长,我学生亦是欣慰。只是良晤恨短,咱们来聊一聊今日的正事吧。”
众人“哦”了一声,纷纷落座,像初学蒙童一般齐刷刷地看着何教官。
何教官很是满意,这是他就职以来听字讲话生员人数最多的一次,也是纪律最好的一次。“学生不才,忝列钱老师门下。”
邓源这才知道,提学官姓钱。姓氏倒是恰当。
“虽然钱老师一向忙碌,但我二人总有书信来往,钱老师对我昆山的读书气象还是很满意的。只不过么,既然是岁考,总要分出三六等,并和光同尘。这是国家养士育才的大典,马虎不得···”
何教官口才甚好,从皇明开国讲到三皇五帝,再从三皇五帝讲到孔孟程朱,从大典讲到打点,兜兜转转足足一刻钟才切入正题。最后开出价码,一百两银子保你是个一等,八十两的二等,五十两的三等。至于谁想做案首,可以私下面谈。
读书人的事,自然不能现场数银子。一来何教官未必分辨得了银子的成色,二来几千两银子也确实扛不动。何教官发给每人一个信封,让大伙儿把“认捐”的数量和自己姓名写在纸上,塞入信封。今日带着银票的,连同银票一起奉上;没带银票的,过后自行送到何教官宅子去。
明码实价,童叟无欺。
邓源不禁感慨这个年代民风还是淳朴,众位秀才不怕提学官受了银子不办事,提学官也不怕秀才们把事情捅出去闹得不好看。
但仔细想想,秀才岁考毕竟不是乡试、会试,不存在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一等二等也没有固定名额,全在提学官一念之间。若是等次高了,可以补为廪生、增广生,多了一份钱粮,非但脸上有光,也能落点实惠。故而提学官有恃无恐,秀才们花钱也觉得安心。
至于家里实在拿不出银子的,没法子,该打屁股打屁股,该降级降级,谁让你不合群呢?提学官也不怕他闹上天去——连五十两都拿不出来,能有多大能耐去闹?
还有些自负才名,不愿意多花冤枉钱的——那就要看你手底下到底有多硬了。若是真的文章好到让提学官挑不出毛病,那就免费给你个一等二等,又如何?
而且何教官说话也很有技巧,绝口不提银子是给提学官的,而是用于太伯庙春祭——吴太伯是吴地的人文宗祖,当地士绅每年春季都是要举行祭拜大典的。如此盛会,收你读书人几两银子份子钱,是很符合逻辑的吧?
邓源袖手旁观,看了一出真人版的《儒林外史》,还不用花一分银子。顾名俊接了两个信封,写了自己和哥哥的名字,各塞进去一百两的银票——顾家要脸面,必须都得是一等。
这小子倒也知道轻重,没有挪用这二百两银子去给吕仙师炼丹砂。
邓源眼尖,看到两张银票抬头都是晟宝源的钤印。看来晟记的买卖确实做得很大,连钱庄的买卖都在做,而且认可度很高的样子,他居然莫名生出一丝自豪。
顾名俊注意到邓源的眼神,笑笑说道:“贵乡党的票号,在本地声誉很好。晋、徽、浙三省商帮,占了应天府钱庄、当铺的半壁江山。”
邓源应付了几句,没有深聊。
“认捐”已了,何教官让上热菜上汤饭,众人尽力吃了一顿,心满意足地各自散去。
临出门时,何教官特意叫住邓源,着实勉励了几句,并在此叮嘱他没事“常来坐坐”。而后顾名俊拉着邓源匆匆离去。
下楼之后,顾名俊道:“何教官让你去找他,不外乎是图你几两银子的见面礼。就他那点学问,吐不出什么象牙,大可不必去。”
邓源装大尾巴狼:“人家好歹是官面上的老师,面子上也要应付一下的。”
顾名俊笑道:“邓年兄今日在魁星楼扬名,别人上赶着结交你还来不及,你又何须应付他?”
邓源奇道:“对了几幅对联,就算扬名了?”
“那是自然。别的不敢说,就我大哥出的那几道题,我是对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