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空地摆放着两件雕塑,有几幅书画作品被挂在墙上。
在打开房间灯的第一瞬间,刘子明就意识到了到底哪幅画是顾为经的《人间喧嚣。
讲道理。这一点也不难。
世界上大多数优秀艺术家笔下的优秀作品,都带着独属于它们的强烈的情感特质。
优秀的画作不会是苍白无聊的画作。
有没有独特的情感是区分优秀与平庸,从凡沙中过滤出黄金的不二法门。
就是因为这些特质存在,艺术品才得以成为艺术品。
一幅优秀的作品到底和普通的作品有什么不同,一些植物通过几千年前东夏人发明的古老技艺变为了纤薄的纸张,亚麻、或者棕榈的被人纺织成布,最后再搭配一些颜料,为什么就能让人喜悦、沉思、惊悚或者颤栗?
真的很难解释。
它就像是某种超越感官的情感体验。
人看到画的时候,看到的不只是画,不是挂在墙上的装饰物,那些蓝色的、黄色的、红色的笔触,对你来说,是南法摇曳的薰衣草田,黄土高坡的风与尘沙,是恺撒在元老院的台阶上倒下时,脖颈上喷涌出来的血滴落进罗马城的夕阳里。
自不必说。
也有些时候,情况也会完全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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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画,它画的是南法的薰衣草,黄土高坡的风沙,尤里乌斯·凯撒高喊着:“卡斯卡,你要做什么!”倒下。而落在你的眼里,你第一时间也觉得那只是简单的蓝色、黄色或者红色的色块,是某种植物纤维和色彩粗暴堆放在一起的扁平造物。
别怀疑自己。
通常来说,也只有两种情况——
要不然你不是这幅画的目标人群,你们之间注定没有情感火的产生,没关系,这既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作品的错。
要不然。
那其实就根本不是一幅优秀的作品,无论它的商品价签之后,到底跟随着多少个零。
优秀的艺术品共通点在于都有各自的情感特质,不同点在于艺术家赋予了作品不同的灵魂,所以每幅优秀的艺术品表达自己的方式,往往也都是不同的。
就比如唐宁的作品。
看唐宁的作品,刘子明总像是耳朵里戴着耳机,就是美术馆里可以租的艺术品讲解器——“注意看,这一笔的精妙之处共有三处,最最最精妙之处便在于这里的转折……”、“注意看,这里的色彩用的妙啊”、“最最最关键的是这里,太好了,懂得人自然都懂。”、“哇哇哇,这里的处理有她的老师的影子……”
刘子明都能想象到,那个抑扬顿挫的声音的主人一定跟电视购物的播音主持一样,穿着定制的正装,声情并茂的朗诵着手里“为什么唐宁这么棒的100个理由”,念完稿之后,再跟上一句“不要199万,不要99万,今日大促,今日大促,只要39万9998美元,唐宁的作品带回家。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刘子明对唐宁这种卖弄式的画法很不屑,他觉得师妹这格局,也就是当个带货导购的。
然而。
刘子明尽管不喜欢,他也承认仿佛有个推销员在自己耳边叨叨来叨叨去,也算是特殊的超感官体验。
唐宁的作品也算是优秀的作品。
这间仓库中央墙壁上的油画,又有另外一种意义上的优秀。
安静。
肃穆。
像是一位哑巴剑客,没有任何哨的一剑刺来,直直的刺入他的胸口。
血四溅。
……
斑驳的阳光洒满画面。
男人坐在光与暗交织的中心,男人看向画面外,看向光射来的方向。他的身后,悬挂在墙壁上一张张画稿里的人物,正在注视着他。
这些事物就是刘子明眼前这张画面的全部元素。
“一幅印象派的画稿。”
他此前看过顾为经的两种画法。
曹老喜欢国画,曹老是国画大师,所以,顾为经就画了一幅国画《紫藤图送给了曹轩,讨好对方。
新加坡地处南洋,几百年前,便是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交汇融合之地。
东西融合的画面风格相对吃香。
吴冠中的作品在新加坡的成功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
顾为经也整了一幅杂糅了东方美学和西方美学的特点来参加画展,讨好评委。
“目的明确,功利心重。”
这是刘子明送给顾为经的评价。
顾为经的画法多变,以他的年龄来说,又确实画的好,确实有天赋,每幅画又似乎都一定要“赢得”些什么,利益导向明显——因此,中年人会在心中,把顾为经当成了第二个唐宁。
以刘子明的角度,这话自然是轻蔑的批评。
但想来唐宁大概会对这个观点有句mmp想讲。
且客观上说,把任何年轻画家比作第二个唐宁,确是极大的褒奖。
刘子明从来没有说顾为经画的不好。
他只觉得顾为经无聊,和唐宁一样的无聊,这两人适合一起组个团出道,拿个大喇叭一起叭叭叭的喊只卖998。
眼前的印象派油画,是刘子明所见过的顾为经的第三种绘画风格。
不应该奇怪。
这家伙不是刚刚写了一篇印象派的论文么?趁热打铁,再画幅印象派的作品拿来参加狮城双年展,吃两遍热度,沾两遍好处,完全符合刘子明心中顾为经向来功利心重的特点。
然而。
“不奇怪。”这个评语卡在刘子明的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
不奇怪?
扯淡。
简直太奇怪了。
《紫藤图好,刘子明不喜欢。
《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好,刘子明喜欢。
这幅《人间喧嚣?
它已经不能用单纯的“好”或者“喜欢”来形容了,对比上面的那两幅作品,它已经完全来到了另外的层次。
要是单纯的功利心强,靠着想要得奖的欲望就能让人画出这样的作品,刘子明觉得,他不妨也去做一个功利心强一点的人,他也挺想得奖的。
画家在画布上绘制出的同一个画面,可以激发出观众不同的想象。
按照休谟的理论,美不在客观世界存在,它不是事物本身的属性,它只存在于观赏者的心中。
印象派这种主观气质强烈的画法,更将这个特点展现的淋漓尽致。
《大卫手提歌利亚的头——在顾为经笔下的《人间喧嚣面前,在画面里沙发上坐在光暗交织阴影的男人的目光注视下。
刘子明第一时间,竟然想起了一幅来自400年前的名画。
那位卡拉瓦乔笔下,手拿巨人头颅的牧羊人少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