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头面对着烛台上的蜡烛。
左手和右手十根手指交插互握,垂落的长裙堆在地上,像盛开的水仙。
她不向天父祈祷,她向这些蜡烛跪下。
“卡拉·冯·伊莲娜小姐。”
“我要向您做出认真的祈祷和忏悔。”安娜开口。
“我犯了暴怒、傲慢、贪婪、伪善之罪过。我以公义自居,却为了追寻私欲而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禁地。我抨击布朗爵士利欲熏心,自己又沉湎于家族传承的财富无法自拔。我自许对艺术诚挚虔敬,却无法直视自身的错误与疏漏,受名望所左右……如今我已如身陷蛛网,左右突击,而不得所出……”
她跟豪哥说。
坦白面对自己是非常痛苦的过程,这种发自灵魂的自我厌弃足以把懦弱的人从头到脚的摧毁。
不光对陈生林。
这话对安娜自己也一样。
女人一开始声音很轻。
她透过烛火和一百五十年前的幽灵说话,安娜仿佛不敢面对自己所说出来的话语。
又仿佛声音再大一些,卡拉奶奶听的真切了,就会因为对她的行径感到羞愧而转身离开。
再到后来,安娜的声音越来越大。
她说侦探猫,说《油画杂志社,说自己和布朗爵士之间的勾心斗角,说属于她,属于安娜小姐和伊莲娜小姐之间,无法与他人分享,无法被他人理解痛苦和纠结。
她把一切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不会后悔,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西方的教堂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小音乐厅的作用。
教堂里不光安放有钢琴,还有和整个建筑结构连成一体的管风琴。
会有儿童、老年唱诗班在这里唱圣歌,业余学小提琴的信友会在周末在这里举行小的音乐会,甚至早期巴赫、李斯特不少宗教性质的钢琴曲也会放在教堂里演奏。
大型教堂早在建造之初,就有进行了相当专业的声学设计。
安德烈教堂这种十九世纪英国人建立的教堂是典型双心拱顶多肋拱的建筑结构设计,并在教堂的顶棚使用吸声材料,吸收中低频的声音以加强声音的长混响。
主祭区上方各种造型精制的雕圆雕和高浮雕在装饰建筑的同时,也一定程度上起到了使声波散射均匀的目的。
……
归根结底。
所有的这些设计,都是希望教堂里圣歌、牧师布道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种浑厚感和神圣感。
也有缺点。
早期这种设计,会无法避免的带来声音的聚焦现象,就像多重奏混在一起,氛围感很强,却会使声音变得不够清晰,也失去了原本的音色。
此时此刻。
安娜讲给卡拉奶奶的话,在圣安德烈教堂的拱顶之下和回声一起回荡融合,再重新落回了女人的耳中,变得奇怪而陌生。
听上去也像走了调,变了音的幽灵。
声音震荡。
烛火摇曳。
一百五十年后藏在伊莲娜小姐心中的烛火幽灵,和藏在烛火里的一百五十年前的伊莲娜小姐的幽灵在两两对话。
安娜说啊说。
她有点说的累了。
就站过身,拿过那本她一直带在身边,刚刚放到长椅上的《歌德诗集,翻开书,就着摇曳的烛火,读给卡拉奶奶去听。
“笼罩大地的无涯天穹不是云烟过眼,无穷变幻?一个苗条的身形在碧空的薄雾里飘荡多么温柔和明净,多么轻盈和优美,好像撒拉弗天使拔开浓云,露出她的仙姿……”
女人慢慢的朗诵。
她玲珑在声线在诺大的教堂里回荡,变得中性化,有鼓着风的绸缎般的质感。
璀璨生光的诗句和安娜璀璨生光侧脸,在烛火所照不到的阴影里酝酿发酵。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安娜痛苦的说道。
“看到她——这仙嫒中的佼佼者,婆娑曼舞,多么欢快。可是你又感觉到那替代真人的幻影,所有的表面的欢快,无非是沙上作画,仅仅是短暂的瞬间。”
安娜向着卡拉的幽灵中颂念道。
“那么既然如此——若要寻找答案。”
有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恍若幻觉。
“就请回到自己内心深处去吧!”
缥缈的幽灵用《玛丽温泉哀歌里的诗句给予回答——
“回到内心深处去吧!那里你会得到更多的发现,她会在心里变幻出无穷的姿态:一个身体会变出许多形象,千姿百态,越来越可爱。”
“大地辽阔,天空崇高又恢然,去观察,去研究,去归纳,人间的秘密就会步步揭开。”
烛光下。
安娜小姐猛的呆住了。
——
顾为经站在教堂的雕落地窗之前,一手扛着狸猫,一手拿着阿旺的一次性饭盒,旁边还有咬着他裤管的黑白大狗子,一幅猫狗双全的样子。
他之前在教堂后面的院子里画着画。
阿旺和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漂亮狗子掐了起来。
顾为经好不容易才处理好了那只特漂亮的史宾格犬,什么带它去找它的主人之类都是安抚对方情绪的话,就跟哄小宝宝睡觉的婴儿歌一样,内容不重要,让它感受到善意更重要。
顾为经原本计划着等会儿去问问教堂的工作人员,到底是什么情况。
谁知。
那条狗子聪明极了。
史宾格犬仿佛真的能听懂他讲话一样。
从它手里钻出来,往前跑了十来米,然后摇摇尾巴坐在地上扭头用黑色的瞳孔盯着顾为经看。
见顾为经没有反应。
史宾格犬又溜达回来,用牙齿轻轻咬住顾为经的裤角拉,示意年轻人跟着它走。
顾为经刚往前走了两步。
身后传来了两声“喵”声。
他折返回去,把狸猫抱上,阿旺挠了小顾子两下,小顾子又跑去把他的宵夜盒饭一并拿着。
这才这幅拖家带口的模样,跟着奥古斯特一起返回来找它的那位主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