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促使那天他对蔻蔻说出“我爱您”的,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只是感激么,亦或是心底被瞬间触动后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只有充分的了解,才能彻底的相爱。
顾为经认识蔻蔻很多年了。
他了解对方的人生,了解对方的过往,听过对方阐述自己的内心和梦想。
没准。他要比了解酒井小姐,更加了解蔻蔻。
青春的爱呀。
它真是一个难以解开的谜。
人们总是在最开始接触谁的时候,便伴随着主观的想象,给对方涂抹上各种各样的油彩。爱情,它就是一幅老画的艳丽的油彩慢慢的被时光侵染褪色,而你却发现自己依然愿意在画框身前长久驻足。
顾为经低头轻轻的笑了一下。
他竟然发现,过去这么长时间里,论他接触另外一个人的内心,接触的更多,论向另外一个人吐露自己的内心,吐露的更多的……两者居然都是树懒先生。
一个他至今为止从来都没有见过面,不知道对方的外貌、年龄乃至身份的人。
他们之间的目前交谈方式,就注定不可能带有太多“浓妆艳抹”。
简简单单的一个人说,一个人听。
可这就够了。
顾为经不了解树懒先生的外貌、年龄、身份或者职业,唯一绝对可靠的信息就只是对方应该是一个中年大叔。
顾为经不是通过这些信息认识的树懒先生,他是通过对方的“心”认识的树懒先生。
剥下一个人的外衣。
在剥下所有虚伪、虚无、虚妄的装饰之后,在脱离了所有世俗附加妆点之后,他所露出的“真正的身体”。
那个温热、可爱、博学、强大,偶尔会有一点点突然冒出来的反差萌的人。
他了解树懒先生,了解树懒先生的优点和缺点。
无比奇妙。
除了“恋爱小课堂”之外,顾为经几乎没有和树懒先生谈论过有关各自生活上的事情。
能想象一个人的躯体,眉眼,完完全全由艺术与诗歌,由沙漠里的飞行员,星星上的玫瑰,乌托邦小说,海岸边的女王和水中的巨人组成么?
这就是顾为经的感觉。
树懒先生就是这样一个由一行行诗句堆积起来的人物。
他的谈吐有些时候显的稍微“不接地气”,一辈子都生活在象牙塔里的老学究难免会有这样的问题。
仔细倾听,仔细交流。
顾为经又能感受到树懒先生内心里的温热与温情,尤其是对方对艺术领域的喜爱,完全做不得假。
假以时日。
他要是能和树懒先生在现实世界里相遇,一定会是非常令人动容的场景。
如多年的故友重逢。
顾为经会对对方送上世界上最美好的祝福,树懒先生则会回以温和的笑容。
这一幕太有意境了。
年轻人不由得想得出神。
“对了,关于之后的采访对谈,我不是很喜欢那个安娜·伊莲娜。我昨天和她见了一面,相处的并不是很愉快。”
酒井胜子抹抹阿旺的嘴唇上的油。
她忽然说起了正事。
“我也一样!我对她同样印象不好。”
顾为经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立刻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昨天晚上她约我见了一面。”
他手指把玩着方的包裹纸:“并不是很愉快是很含蓄的说法了。”
“我猜,你们吵架了对么?”
酒井胜子为阿旺梳理着粘在一起的小毛发,随口问道,语气听上去没有过忿的惊讶。
安娜对顾为经印象不太好,人家又是位强势惯了的大小姐。
这个行业里有的是人想要去主动讨好伊莲娜家族,却不包括身前的这位。
他连拿“枪”指着自己的头的地下教父面子都不给。
伊莲娜家族所能做的,不过是拿“枪”指着顾为经的职业前途而已。
这样情况下两个人见面,稍有不慎谈话间带上了些许火药味就再所难免。
“她有攻击你的作品?她不喜欢那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酒井胜子温声说道,“别理她。你又不是为了她画的那幅作品。伊莲娜家族在这个行业也不能一手遮天。就算这次得不了奖,一幅这么棒的作品的诞生,对你来说本身便是奖——”
“这倒没有。我们没有怎么提那幅画。她来找我,是为了我们论文的事情。”
顾为经轻轻摇摇头。
“老实说,关于艺术的那部分讨论,我们两个谈的还蛮愉快的。这位新任女经理阁下是我所见过的艺术修养积淀最为深厚的评论家之一。很难想象,她只比我大了三岁多些。这点确实是无愧于伊莲娜家族的威名。”
“我们谈了很多论文方面的事情。”
“她提到了梵高和卡洛尔的异同。说她们作品是对安逸生活的一种矫正——”
“说的很好啊,比我在论文里写的好多了。”酒井胜子抿了一下嘴唇,“这不感觉上去蛮愉快的么?听上去,她认可我们的论文。来自《油画杂志的认可,没准足以在一些关键的问题上一锤定音。”
“在谈话的最后,我对她说,伊莲娜家族都应该去下地狱。是不是对话气氛立刻听得就有令人难堪了起来?”
顾为经含笑说道。
女孩松开了梳毛的手,无比震惊的盯着顾为经。
他说的那可是在西方艺术世界叱咤风云的了不知多久的伊莲娜家族啊!
伊莲娜家族都应该去下地狱?
酒井胜子在心中做好了和安娜翻脸的准备,但这样的话,哪怕只是就这样听到耳中,还是让胜子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心惊肉跳。
“她给我开了一张价值300万欧元的支票,想要收买我承认,我们论文里的女画家卡洛尔,便是伊莲娜……那位被印在杂志底的k.女士。”
“美好的灵魂无法被束缚,她自会寻找自由的k.女士?”
“没错。”
顾为经颔首。
“而伊莲娜家族都应该去下地狱,这就是我给她的回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