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墀之下,一干内阁学士杨荣、杨士奇、金幼孜等俯首站立,除了几位内阁学士,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原吉、礼部尚书吕震也赫然在列。
站在大学士之前的,正是皇帝的三个好儿子:太子朱高炽、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相亲相爱的好哥仨。
殿中众人都已知道了加急军报的内容,个个面容严峻,如临大敌。
殿中死一般的沉默,皇帝朱棣不开口,众人也没人敢出声,局面一直僵持着。
沉寂的局面维持了良久,终于还是朱棣率先开口了:“朕本打算明年发兵北征,所以特意巡视各卫备战的情况,没想到北面准备的差不多了,南边的运河却出事了。看来有人不想成全朕,这是有意给朕上眼药。”
朱棣一边说一边看着下面,他的语气冰冷中带着一丝嘲讽,说话时,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
突然,朱棣猛的一拍桌子:“朕刚回京,就有人送朕这么一个见面大礼,朕好大的面子啊。太子爷,朕离京时命你监国,你不想解释解释吗?”
朱高炽负责监国理政,出了岔子他老爹肯定得先找他,但他也是刚刚知道这个消息,而且他自己也正在震惊之中,所以他此时还在搜肠刮肚的思索应对之策。
可眼见皇上的大棒已经举起来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先说了,他忍不住偷眼观瞧皇帝那挂着霜的脸,朱高炽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不过好在朱高炽长期处理政务,对漕河事务也不算陌生,情急之下倒也还能应付:“陈瑄只说扬州段漕河河堤绝溃,致使漕船无法通行,漕河南北运输瘫痪,但具体绝溃的原因并未说明,绝溃到什么地步也没说,多久能修复也没言明,儿臣的意思,应立即派出专使,一来实地勘察,了解绝溃原因,二来就地配合陈瑄整修,三来也是查漏补缺,避免以后再有此类情形发生。”
听着太子这么说,一旁的汉王朱高炽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但立即就收敛了。
听了朱高炽的话,朱棣也不表态,皱眉沉思了良久才说:“其他人呢,你们都有什么想头,都说说吧。”
几位大学士都不说话,他们个个心思清明,都已看出了这紧急军报里的问题,但当着皇帝的面,没法公然提示太子,所以只能心里干着急,却使不上劲。
尚书夏原吉和蹇义都是顶尖的人精,也看出了奏本里的问题,但更知道若此时站出来点明军报里的疑问,等于在皇帝面前说太子思虑不周,等于捅太子一刀,也给了别人攻击太子的口实,所以这两人也都抱定了守拙的心思,有事也要等下私下里再说,或是在内阁学士拟招前提醒一下,这样才是稳妥之计。
几个人都是一样心思,眼下这个当口,皇帝正在气头上,千万不能站出来给太子查漏补缺。
与其他众臣不同,礼部尚书吕震却跃跃欲试想站出来说话,但他偷眼看了看汉王朱高煦,见朱高煦低着头没有任何动作,便也没动。
朱棣见臣子们都不发言,阴阳怪气的冷哼:“怎么着,太子的想法这么得人心吗?好家伙,万众一心啊,朕的想法怎么就从没被这么多人认可过?”
众臣都料定皇帝必会发作一番,痛骂太子一顿也都在意料之中,但没想到皇帝居然开口就是诛心之言。
朱棣此言一出,朱高炽立即觉得芒刺在背,浑身都不自在,身子越发往下弯了弯。
杨士奇等人不免为太子捏了一把汗,但有一人此时却甚是称愿,那就是汉王朱高煦,他的嘴角呈现出一道不易察觉的弧线。
见众人都不说话,朱棣缓缓开口了:“朕每日四鼓就起床,天不亮就开始办事,上朝办了一上午的事,议了一上午的政,中午草草吃几口饭,又要查阅典籍纠正得失,下午又召见臣子,跟臣子们议事议政,晚饭都是边议政边吃,甚至有时候连晚饭也顾不上吃,草草吃过几口饭,朕还要办事到深夜,至少要忙到初更以后……”说着,朱棣不免有些伤感,“你们跟随朕多年,你们说说,朕是不是这样?”
殿上都是永乐朝老臣,朱棣励精图治一心求治,拼了命的办事理政,众人都是亲眼所见,听朱棣这么说,众人都想称颂几句,可朱棣一向最讨厌臣子们颂圣拍马屁,所以众人都只说了声“是”,便不再吱声。
汉王朱高煦偷偷抬眼看了看朱棣,又掂量下眼下的局面,他刚才不表态,其实是在琢磨对策,此时已经盘算得差不多了,所以开口道:“皇上求治之心,天下皆知。”
一听汉王开口了,众人都暗道,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尤其是朱高炽,紧张的又打了个冷颤。
朱高煦略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皇上,儿子想为大哥说几句。”
一听这话,众人不免都愣住了,杨荣觉得自己听错了,杨士奇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金幼孜下意识的看了眼地面的阳光,今天的太阳也不是从西面出来的呀。
朱高炽更是一脸迷糊的看着弟弟。
朱高煦朗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谁办事还能不出点纰漏?”
朱高煦的话着实给众人都整不会了,替太子说好话这种事,若出自旁人之口,那是再正常不过了,但从汉王嘴里说出来,众人总觉得哪里不对。
就在众人都以为汉王要转性之时,朱高煦突然提高了声量:“但话又出来,出了事咱们也不必讳言,错了就是错了,太子本就不同意迁都到北边来,对漕河上的河务,原本就没有对其他政务那么上心,也不如其他部务熟悉。”
众人原本都低头看着地面,此刻不自觉都抬眼偷偷看汉王,汉王话里话外,明显在指责太子对河务不上心,这才致使漕河有如今的局面。
众人这才明白,朱高煦哪里是要为太子开脱,刚才那几句话貌似的好话,不过是欲抑先扬的铺垫而已,经过那两句铺垫,最后放出的话,就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利剑,正刺中心窝,比直接攻击更有杀伤力。
不过众人还是对汉王公然攻击太子感到意外,汉王觊觎太子之位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暗地里给太子挖坑使绊子也不止十次八次了,但像眼下这么在朝堂上公然攻讦太子,倒是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