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沉。
一直下沉。
漆黑,混沌,不见天日。
方景的意识昏昏沉沉,好似在看不见一丝光的深渊中不断孤独地游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这仿佛没有时间概念的一片混沌之中,隐隐约约有些许模糊不清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阿景,阿景......!”
“药煎好了,你快张嘴喝一口啊......”
“嘿嘿,丫头,这小娃子脑袋都快烧着了,你买来的这些药我看也未必有用。”
是谁在说话?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语调不甚清晰的声音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让方景本就混沌、蒙昧的意识泛起波澜。
他只记得自己似乎是在夜跑时被一辆逆行的大货车直接撞飞出去。
难以忍受的痛苦瞬间传来,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阿景,乖.....听阿姐的话,把药喝了......”
“阿姐已经不能再没有你了......”
嘴边有温热的东西印了上来,随之运送来的是带着些凉意和苦涩的液体缓缓进入口腔之中。
越来越清晰的声音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方景眼皮微微抖动,逐渐感觉到了身体的存在。
“咳、咳!”
他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睑。
视线里的却并非是想象中医院洁白的天花板和灯光的刺眼。
而是被清冷月光所映照出来的茅草屋顶,破破烂烂的门窗,干燥冷硬的泥土地面。
以及眼前这个身着脏到看不出颜色的破烂衣裳、五官端正却沾满泥垢以至于看不清面容的女子。
她手端着一碗盛满乌黑液体的破碗,正神情专注关心地望着自己。
“这是——”
这是哪里?
方景才想开口询问,喉咙却干哑到几乎说不出话来,反倒干咳了几声。
“阿景!”
那女子睹见方景微微睁开的眼睛,布满忧愁、自责的脸蛋涌上一抹喜意,很快眼框又湿漉起来。
“你终于醒了!”
“啊,张嘴,快趁热把药喝了。”
此刻,发现自己正躺在茅草中的方景浑身冷汗直冒,整个人被强烈的疼痛、虚弱所包围。
比起身体上的不适,更让人痛苦的是脑中那如狂潮般翻江倒海涌现上来的陌生记忆。
那是另外一个同样叫做方景的人的记忆片段,宛如梦幻泡影,不断在闪回、消失。
原身方景是一户富农家庭的独子,一家人的生活比起同村的耕农来说称得上是富足。
虽是农户之子,但原身一直长到十五岁都没有下过农田。
他的父母似乎冀望自己的孩子能读书识字,将来能考过科举,做一个受人尊敬的读书人。
但原身的性格则是格外顽劣,既不喜欢读书认字,也不喜欢下地务农,更不想学门什么手艺傍身。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纯纯的街溜子。
不过原身家在村中能算富足,即便啥事都不敢,照样能顺顺利利过完一生。
可惜天不遂人愿。
大景永德十六年。
西北地域连年大旱,万顷良田颗粒无收,三洲百姓流离失所。
而原身方景所处的州府也正在其中。
因为天灾人祸导致生出了无数乱事,甚至有贼军公然造反,直接占山为王。
原身在的村子就被乱军屠村抢粮,死伤无数。
幸运的是当时的原身同自家从小收养的童养媳一块去镇边的道观祈福,恰巧躲过一劫。
但长久生活的祖地已被贼军占去,只好跟随其他幸存的村民一起逃亡他州寻求生路。
经过数月的奔波,原本相识的村民早已走散,与之同行的是其他苦难的流民。
原身也在这一路奔波中染上了风寒,连续好几日都是高烧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