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豹说着看了皇甫郦一眼,见对方还是不为所动,咽口唾沫,继续劝道:“胡人的僮仆都尉明为官,实为匪,税赋皆凭喜好,内里腌臜不胜枚举。所以先生之言不敢苟同,豹不是要汉人们追随胡家赴死,而是与豹一同,寻个所有人都轻松的生路。”
“生路。”皇甫郦喃喃自语两遍,哂笑道,“大王倒是有些辩才,但你又能如何知晓,我们现在走的何尝不是条生路?上郡各县自力更生,无需口赋更赋,没有劳役苦役,即使土地贫瘠,但也能够维持生计,相较于之前的日子,不知好了多少。你若觉得自己如同那佛陀一般普度众生,大可不必,我等可以自助自救,用不上外人记挂。”
日子变好了?
刘豹一脸不信,瞟向皇甫郦,见他不与自己对视,无奈道:“先生既是医者,又是将军,莫要拿些天真的话糊弄刘豹,这上郡北有群胡虎视眈眈,内有六魁横征暴敛,还有一支志在扫平河套的宇文鲜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皇甫郦冷笑,“大王把他们说的如此不堪,自己又能好去哪里?退一步说,即使最后还是要给胡人交税,那也要等你们决出胜负,何必让百姓们掺合进去枉送性命?再退一步,下马的胡人不如鸡,上郡又山川纵横,真要是逼急了,还能怕你们不成?”
刘豹听他起了高调,也不知道是不是虚张声势,紧紧盯着他,疑问道:“若是真如先生说得那般轻松,上郡抽税的为何是胡人,是六魁?”
“不信也不打紧,以后你自然会知晓,无论如何,本将军不可能去你那肤施!若是没了别的事,那就请回吧。”皇甫郦边说着起身,直接走出了屋子。
刘豹听对方要送客,心里有些烦躁,但也不敢就这么前功尽弃,耐着性子坐在原地,余光忽然瞟见墙上挂了一副染血的铠甲,铠甲下面摞着许多书卷。
血渍?
一块又一块的血渍。
皇甫郦有铠甲不稀奇,稀奇的是上面为什么会有没擦干净的血?
刘豹皱眉的当口,皇甫郦又走回了屋,低头睇着刘豹,不客气道:“如大王所见,现在家中穷股,难道还要再蹭一顿饭不成?”
刘豹很听话地起身,大步从皇甫郦身旁穿过,径直走出门口,然后猛然转身。
复杂的神情一闪而过,皇甫郦板正着脸,不悦道:“不送。”
虽然只有一瞬,但刘豹敏锐地捕捉到他脸上的一丝不自在。
刘豹忍俊不禁,也不知道他是傲娇还是拿架子,索性大摇大摆走回屋子,特意上前摸几了下铠甲,又把地上的书卷摊开一份,开头写着五个大字,《针灸甲乙经》。
皇甫郦见刘豹刻意走向铠甲,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老脸一红,承认道:“拜大王所赐,六魁现在是狗急跳墙,昨天刚跟他们打了一架。”
刘豹把那完全看不懂的《针灸甲乙经》放回原位,不准备继续绕圈子,摊牌道:“这样吧,我问先生三个问题,若是先生都能坦然应对,豹就不再叨扰,立刻就走。”
皇甫郦皱眉看向刘豹,没有说话。
“第一个问题。”刘豹伸出右手食指,“若是宇文鲜卑攻来上郡,先生可有把握独善其身?或者说,带着汉人们置身事外?”
宇文部身后是整个鲜卑步度根部,气势如虹,自从开战以来,虽然死了一个头人,但是打得男匈奴联军节节败退,连西套都夺了去。
而且新任宇文大人宇文莫那,是个坚定的“鲜卑派”。
他只有宇文部才是匈奴正统,汉人是仇人,南胡是叛徒,他有责任带领所有匈奴加入鲜卑,重归草原,向大汉复仇。
因此他对待汉人,怕是不会客气。
皇甫家世代边将,对胡人之间的道道,心里自然门清。
他只是张了下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刘豹也不点破,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按照先生所言,维持生计就满足了吗?或者说,跟着先生的汉人们怎么想?他们不想过更好的日子?实不相瞒,就在两年前,我们部族也是勉强维持生计,那天天喝羊奶的日子,每每想起都会反胃。”
皇甫郦眼角跳了两下,哼了一声,还是没有说话。
刘豹会心一笑,最后问道:“最后一个问题,皇甫将军能够体恤爱民,很让刘豹佩服,只是上郡重归一盘散沙,先生所谓的不纳税赋,不服徭役,真的只有好处吗?”
皇甫郦刚要接话,刘豹赶忙插话道:“当然,竭泽而渔不可取,这纳税的前提,是不能伤了民本,本王的平阳十五税一,虽然徭役暂时无法免除,但也在持续优化之中,先生可不要对着本王上纲上线。”
到口的话被堵了回去,皇甫郦没给刘豹好脸,但还是没有回答。
刘豹心情大好,有些飘飘然道:“那在加问一个问题,整个上郡里头,还有比我刘豹更贤良的明主吗?”
皇甫郦闻言气笑,没好气道:“好生不要脸皮。”
刘豹也不谦虚,反驳道:“孔夫子说过,当仁,不让于师,经营是我的强项,也用不上藏着掖着。”
皇甫郦面色变幻,时不时打量刘豹两眼。
刘豹也把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暗道有戏。
皇甫郦长叹口气,对着面露喜色的刘豹,服软道:“罢了罢了······”
咚咚咚!
咚咚咚!
连绵的鼓声兀地响起,皇甫郦大惊,跨步上前取下铠甲,匆忙跑了出去。
“皇甫先生,皇甫先生!”刘豹此时傻了眼,眼看就要签字画押,没想到煮熟的鸭子飞了。
来不及多想,他赶忙跑出屋子,追向皇甫郦。
一路追到城门,附近一片混乱,城外的农民惊慌失措,惨叫着往城里涌进。
皇甫郦套上铠甲,登上那座不高的城楼,对着城下大喊道:“别乱!青壮拿起武器,随本将军御敌,让妇幼先走!”
“皇甫大人来了!”
“是皇甫大人!”
“快快,拿家伙!”
城外的田地间,还有无数百姓无助地逃窜,后面跟着数百怪嚎的胡骑,地上已经躺倒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