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李若云才回过神来。
他眉间微蹙,思忖道:“眼下银州城已被宋军团团包围,如果我们贸然离开,想必走不了多远,就会被宋军截下。我这条命是李兄救的,为了李兄我虽万死无怨,却断不可因一时意气害了其他弟兄。”
李继迁右手叉腰,望着塌了半边的沙盘,复归沉默。张浦手捋须髯,一时也想不出万全之策。众党项男子不通汉话,见状都面面相觑,尽显疑惑之色,不知这三位首领究竟在想什么。
众人方才激昂的气氛,瞬间再次凝重,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所有人的脸上,此刻都写满了困惑与焦虑,唯独万剑锋仍是笑吟吟的望着众人,似乎胸中早有良策。
许久,他见众人仍是沉默不语,不由笑出了声,“哈哈哈,说你们是呆子,还真没冤枉你们!如果你们真想撤出银州城,最重要的就是武器和人马,怎么才能把武器和人马合情合理的带出银州,才是眼下当务之急。”
李继迁三人目光齐齐望向万剑锋,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万剑锋没有直接答言,只轻描淡写的反问道:“其实这并不是件难事。你们一个个也老大不小了,难道家中没死过人吗?”
“死人……”李继迁低声重复了一遍,旋即眼中放出激动的神采,张浦和李若云也瞬间明白了,拊掌大笑起来,“哈哈哈,如此简单的方法,为何我们却一时都没有想到呢?”
众党项男子不知万剑锋说了什么,但看到三位首领神色间的变化,也推断出他定是出了什么好主意,无不对万剑锋肃然起敬。
当晚,皓月当空。
李若云协助李继迁处理了不少军事,这才暂时卸下重担,提着一个纸包、买了一把木剑,敲响了岳淳的府门。岳淳在五州之地为官已久,府邸却一直朴素得出奇,就连府邸的大门都是用最寻常的榆树做的。日子一久,门口有点风吹草动,破旧的木门就吱呀呀得响个不停。
“当!当!当!岳兄,小弟来了!”李若云敲了几下,便听里面有人应门。“吱嘎”一声,破木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露出半张坚毅、和蔼的面容,“贤弟来了,愚兄和嫂子等你多时了,你要再不来,成儿可要出去找你了!”
李若云笑着叹了口气,“唉,午后议事岳兄虽然没来,想必也听说李兄的决议吧?似这等危急存亡之秋,李某岂能置李兄于不顾,独自前来与岳兄相聚呢?罢了,不说这些,小弟知道岳兄最爱吃五香居的酱牛筋,我买了些来给岳兄下酒!”
岳淳笑着接过纸包,凑到鼻子下用力嗅了嗅,笑了起来,“嗯!五香居的酱牛蹄,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香,来,来,临行之前咱们哥俩最后再喝一次酒,待到明日咱们离了银州,再想回到此间喝酒,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李若云做了个请的手势,随着岳淳走过宽敞的院落,直入客厅。此刻,厅中摆着一张宽大的木桌,桌边分列着四张矮脚胡床。小岳成正坐在下手的胡床上,嘴里叼着一双筷子,圆圆的大眼睛望着一桌子的菜直流口水。他旁边的胡床上坐着一個上了些岁数,衣着简朴,却很是精明的妇人。
岳成见李若云来了,高兴得蹦了起来,“太好了,李叔父来了,李叔父来了!爹爹和娘亲说你不来,不让我动筷,你既然来了,这下我可以吃了吧!”
妇人笑着摇摇头,起身迎了过去,“叔叔来了!你和当家的认识这么多年,亲哥俩那个感情都没你们好,何必总这么见外,还带东西呢!”
“哈哈,嫂子玩笑了!不过是些吃食、玩具,又当得什么要紧?”李若云笑着走到岳成身边,弯下腰道:“成儿,伱前几天不是说想要一把剑吗?叔父想了想,你现在年纪还小,要是给你一把开过刃的铁剑,你难免弄伤了自己,只好给你买了把木剑,喜欢吗?”
“喜欢!”岳成兴奋的接过木剑,回忆着李若云以往教过的招式,舞得倒还有模有样。三人望着小岳成舞剑,脸上无不露出笑意,岳淳更是笑道:“哈哈,不错,不错!你小子要是肯刻苦,照这样练下去,用不了几年一定比爹强!”
李若云微微颔首,道:“是啊!明日叔父就要和你爹离开银州了,我们走后你要好好练武,不可荒废。只有这样,有朝一日你才能像你敬仰的卫青、霍去病那般,百战百胜、封狼居胥!”
岳成点点头,收了架势,却忽觉李若云话头不对,赶紧问道:“李叔父,你刚才说什么!你和爹爹要离开银州?你们要去哪,什么时候回来呀!”
李若云只当岳淳夫妇已把此事告诉了孩子,可经岳成一问才觉冒失,目光不由望向岳淳。岳淳倒也没太在意,想了想道:“成儿,咱们是银州人,祖上在这生活三代了对不对?如今呀,有一帮坏人要打咱们城池的主意,我们实力太弱,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我和你李叔父要暂时离开这里。不过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杀回来的,到时候爹爹还有叔父都不会离开你了!”
岳成不舍的望着两人,可怜巴巴的道:“那……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岳淳道:“嗯,最晚等山上的芍药开了,我们一定回来!”
“那……那么久。”岳成小声喃喃着,噘起了嘴巴,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岳淳无奈的叹了口气,李若云则轻轻拭干了岳成眼角的泪水,“成儿不哭,你不是一直想学叔父那招龙蛇飞动吗?你先乖乖吃饭,吃完饭叔父就把它教给你。”
岳成微微点头,“那龙跃凤鸣和来龙去脉两招,叔父也得教我!”
李若云一笑,道:“好吧,只要你好好吃饭,乖乖陪着娘亲等我们回来,叔父就是把整套苍龙剑法教你又有何妨!”
岳成闻言顿时不哭了,拿起筷子飞也似的朝嘴里夹菜,嚼都没嚼就囫囵吞了下去。妇人看看狼吞虎咽的孩子,随后拿起酒壶亲手为两人斟酒。李若云道了声谢,拿起酒杯望向对面的岳淳,一时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尽管两人誓要同去同归,可临行前这最后一场酒,依旧不易下咽。
但此刻的李继迁,心中的压力比任何人都要大,纵使他成了拓跋部的首领,纵然他有一腔豪情与悲愤,可还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才敢来到后院,叩响母亲邓氏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