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五月放排(1 / 1)九华农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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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当年轻。

雪融后,湍急刺骨的柳河水,将上游大青山河段腊月里烧成炭灰的金银裸子与桦树皮一股脑都冲走。

只留晶莹剔透的好似玉液琼浆般的森林之水,裹挟着松香翩舞而来,为柳河沿岸上正热火朝天放排的青年们卖力地往下游推送一排排的木材。

此时正当五月,远隔三千公里外的南方,都穿起短衣袖了,可这里的水边还有一团一团未消融的积雪。阳光一照,与白雪对比,清冷的河水倒显得黑了。

河两岸的林场工人们,将一根根木头排好钻眼,用长杆并排串起来,每五十根木头为一节,三节之间再用木制工具连一起,有时候还得用臭李子藤把他们捆得密实些。

这些活儿看起来复杂,但是对于咱们的林业工人来讲,就跟老太太编竹筐一样驾轻就熟。

接下来众人合力将木排推到水里,利用水往低处走的简单原理,将这些来自大山里的木材运送到河水下游的平原地区。

这些木材春节前就已经被放倒,用爬犁从山上运下来放在河边,等着开春雪化了,能利用流水运输了,再过来扎木筏,放排。

放排的工人们光着膀子,露出古铜色的肌肉,一边撑杆一边反复地喊着口号:

“顺江走啊,莫回头啊!”

等这些近两千立方米的木筏大军浩浩荡荡的顺流而下时,已经在林场干了三年的伐木工人林泽早累得汗流浃背。

都说东北有三苦:放排、挖参、伐大木。

林泽现在除了挖参没干过,其他两样的苦现在是都遭受过了。

他本来这两种苦都不用遭的,但是三年前的一封举报信把他大好的前途改变了。

三年前,他大学落榜,家里便托关系给他谋个轻松点的工作。

正好缺个出纳,他是个大学漏子,文化水平也够,这工作十有八九能落到他头上。

不承想这时候养殖场厂长郑珂被人举报挪用公款,生活作风有问题,而且传出来举报人就是林泽。

本来郑珂也是咎由自取,跟林泽没多大关系。但是负责安排林泽工作的,是郑珂的侄子,愣是把出纳这份工作给了别人,最后安排林泽当了最苦的伐木工人。

林泽才二十出头,在林场干了三年,落下风湿、关节炎和腰间盘突出的毛病。

回回想到这些,林泽就憋屈得不行,他一个差点考上大学的人,不管是文化水平还是素质,都比那帮大老粗强多了,怎么到头来念了那么多年书还白念了?

他跟别人整不到一块去,别人也看不上他!觉得他高傲,特,难以相处。

不就是多念几天书,多认几个字么!也没见他伐木头的时候比咱们快到哪去,头半年的时候,差点没把自己手给锯了,要不是工头儿反应快,他就成个残废了,狂啥啊!

不过从那以后,林泽再干活都是小心再小心,宁可比别人慢。

这次放排,本来是轮不到林泽的。可是他听说可以去柳河下游的丹江市,他立刻坐不住了!

当年,他可是差点考上丹江的师范学院啊,后来他就当了个普通的林业工人,每天累得躺在炕上就呼呼大睡,考大学的梦睡着了才能出现。

他在林场干的越久,就越想去大城市。

每年过年回家,从城市里回来的人跟他们这些没出去闯荡过的大小伙子们吹牛,讲大城市里的新鲜事儿,他听得是最认真的。

“城里的人,人家根本就不喝白开水,人家汽水就当水喝了!”

“那汽水多贵啊,咱这过年才舍得买一回,家里那几个淘小子抢得直干仗。城里人那得的有多少钱,才能天天喝?”

“你们是没见到过,外面那房子盖得可老高了,冬天屋里烧锅炉,厕所就在屋里,不像咱们这,四外透风的,都冻屁股!”

“二小,你就吹牛吧!那咋能在屋里呢,那屋里多味儿,不得把人熏死,城里人还没咱山里的爱干净呢!”

……

他每次听二小讲起这些城里的见闻,心脏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好像亲眼见到一般。

大年夜里,从二小家出了门,一路都在回想着刚才他们说的话,连炮仗在脚边响了都不知道。

进屋趁着过年高兴,他把要出去闯荡的想法跟父母说了,结果被父亲劈头盖脸一顿数落,说他好高骛远,早晚被金钱腐化,让他以后把这种念头彻底断了!

大年三十,林泽不愿在这种阖家欢乐的日子顶撞父母,于是只能把躁动的心压下去。

直到这次有机会跟着师父出来放排。

他们在河里漂了三天,马上就到柳河跟丹江的汇流处,只要木排平稳进入丹江的河道,前面就是一马平川,半日就能到丹江市的木材厂。

可偏偏在这时候出事了!

有个长排被水下的石头磕散了架,一根根木头不受控制的滚散在河面上,还朝其他几张排冲撞。前面就快到水流岔口,有几十根木头脱离大部队,朝一个小河岔飘过去。

“咳,今年这水浅,连这种花岗岩都露出来了,都下水,把木头给推回来!”

听到师父发话,林泽连裤脚都没挽,就下了水。

冰冷刺骨的河水冻得林泽浑身一激灵,咬着牙跟在其他人身后将跑偏的那几十根木头往回推。

水并不深,刚过腰而已,林泽甫一下水时冷得他差点背过气儿,慢慢适应了一会儿,身上也就冻麻了,感觉不出冷来,只是两只脚丫子硌得慌,时不时还打滑,还得跟水流对抗。

当他们把最后一根走丢的木头推过来后,林泽就转身往师父打头的这张木筏上趟过来,王有福伸出干枯粗糙的大手,想拉徒弟一把。

这时他看到徒弟身后,脸色忽然变了,大喊道:“小泽子,往东边去!”

“啊?”

林泽瞪着眼睛,还没等反应过来,忽然感觉背上被什么重物撞了一下,还没等觉出疼来,人就进了水里,鼻子和嘴巴里咕咚咕咚呛进不少冰水,憋得他上不来气,寒冷和刺痛感一起冲上他的脑仁,他不停扑腾着,明明河水才过腰,却怎么都站不起来,渐渐地,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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