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纠结了几秒,还是道:“告诉你们头儿,里面的东西是本世子亲自做的,天下仅此一份。”
“卑职明白!”
差役还以为食盒是什么重要的宝贝,小心翼翼地捧着,走进了衙门。
任平生目送他离开,翻身上马,直奔任府。
路过洒金街,看见几名巡街的金吾卫,正在呵斥一个半大的孩子。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交钱,不准在这卖!”
“信不信把东西全给你扔了!”
“快点儿滚!”
那男孩看着八九岁,身上穿着单薄的亚麻布衣,上面打满了补丁,抱着一个比他高了不少的草靶子,其上斜插着几根糖葫芦。
他看着面前人高马大的金吾卫,眸中露出恐惧,脏兮兮的小脸挤出讨好的笑容,一个劲儿的重复:“小的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卖力的抱起草靶子,就要离开。
这时。
一名金吾卫百户走了过来,皱眉道:“他娘的,外城不能卖?非得跑内城来,真当你年纪小,便能不守规矩?
把他东西扔了,让他长长记性,不然下次还来!”
男孩听见这话,顿时慌了,颤声道:“爷,小的家里有个妹妹,前几日病了,小的为了多挣几个铜板,凑钱给她治病,才来的内城,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您饶了小的吧。”
“你特么总有理由!”
金吾卫百户看向属下,发出命令:“扔!”
几名金吾卫看了一眼吓的瑟瑟发抖的男孩,都有点儿犹豫。
不管男孩说的妹妹病了是不是真的。
这瘦骨嶙峋的身子,泛黄的头发,总归不假。
对一个半大的孩子来说,弄来个草靶子也不容易,扔了以后,以后的日子只怕更难。
“一个个聋了?让你扔!”
金吾卫百户眉头皱起,提高声调道。
几名金吾卫互相对视一眼,都能从彼此的眸中看出一抹无奈,迈步上前。
周围路人见到这一幕,议论纷纷。
“跟个孩子较什么劲。”
“就是,这些家伙也就能在我们跟前逞威风,见了达官贵人,立马跟狗一样。”
“还扯什么规矩……笑话!
昨日晌午,就在这个地方,有个喝醉了的纨绔,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他们来了以后,屁都没敢放一个,就把那纨绔放了,那个时候怎么不说规矩?”
几名金吾卫听见四周的议论声,脸阵阵发烫。
因为他们心里清楚。
人家说的没错。
昨日那个喝醉的纨绔,是安平伯家的嫡长子,将来要继承伯爵的爵位,他们压根不敢得罪,只能放他离开。
当时,那纨绔走的时候,还朝着自家头儿啐了几口,骂了几句难听的。
所以头儿这两天看谁都不顺眼,逮谁都想撒气。
“头儿,要不算了吧。”
一名金吾卫停住脚步,看向身后的百户,犹豫道。
金吾卫百户一脸恼怒,瞪向他,咬牙切齿道:“老子治不了伯爵,还治不了你?老子再说一遍,给老子扔!”
那名金吾卫无奈,只能转身走向男孩。
就在此时。
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不准扔。”
此话一出。
金吾卫百户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怒火,瞪向身后,怒道:“谁说的!”
“我说的。”
任平生双膝微微用力,控制马匹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名金吾卫百户,语气平淡。
“你特么算什么东......”
剩下一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
金吾卫百户就认出了任平生,硬生生把西字咽了回去。
“给你个机会,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任平生看着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金吾卫百户脸涨得通红,半天憋出一句:“卑职方才不知是世子,世子恕罪。”
任平生冷哼一声,没再理他,看向一旁抱着草靶子瑟瑟发抖的男孩,淡淡道:“连带这根稻草棍,一共多少银子,我买了。”
男孩听见这话,眼眸一亮,纠结了几秒,壮着胆子,伸出一根手指,声音发颤:“一,一百枚铜板。”
其实,草靶子加糖葫芦,也就值三四十枚铜板。
他也知道眼前这位贵人是想帮自己。
放在以前,他绝不会多要,甚至还会少要一些。
但想到还病着的妹妹,纠结许久,还是要了一百枚铜板。
任平生从怀里取出两张一两的银票,随手丢了出去。
“东西给我。”
两张银票在空中飘荡,竟然精准的落在了男孩的手里。
男孩不认识银票,但知道这东西值很多很多铜板,一张就足够给妹妹治病。
“老爷,用不了那么多。”
男孩放下手里的草靶子,走到高头大马的跟前,卖力的踮脚,想把其中一张银票还给任平生。
任平生想了想,伸手接过银票,淡淡道:“东西。”
男孩忙不迭跑回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抱起草靶子,想把它抬高一些,让任平生拿着方便。
任平生伸手接过草靶子,没再停留,控制马匹,朝任府走去。
“这小伙心又善,长得又俊,要是我家闺女能嫁他就好了。”
“没看见那几个官差对人家毕恭毕敬的,肯定是个大人物,你家闺女想嫁人家,等下辈子吧!”
“我说你俩前几日是没上街吗?镇北王世子都认不出来?
还想着嫁闺女,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人家娶的可是长公主殿下!”
“......”
男孩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渐渐远去,听着四周传来的声音,脏兮兮的小脸露出坚定之色。
镇北王世子嘛......
等我有一天挣到银子,一定加倍还你。
............
任府。
任平生一只手拿着插着几根糖葫芦的草靶子,一只手拎着装着桂花糕的食盒,走在回廊上。
走到庭院门口,就看见一袭轻粉华衣的江初月站在池塘边上,眼眶红红的,偷偷抹着眼泪。
见到这一幕,任平生心里咯噔一下,走上去,问道:“怎么了?”
江初月听到他的声音,身子微微一颤,忙不迭把眼泪抹干净,低着头,可怜兮兮:“奴婢没事。”
任平生问道:“可是你师姐出事了?”
江初月微微一愣,摇摇头。
“那就没事了。”
任平生说完,拿着草靶子和食盒,就要离开。
江初月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小脚跺了跺,追了上去,委屈道:“难道世子的眼里只有师姐吗?”
“不然呢?”任平生反问。
“人家是通房小丫鬟,也是世子的人,世子就不能关心关心人家嘛......”
江初月撅撅嘴,一脸的委屈。
要是放在半个月前,兴许还会关心关心。
现在......
除了吊起来抽一顿,没别的想法。
任平生心里这么想,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你不需要本世子关心。”
“需要的......”江初月小嘴微张,想要说些什么。
任平生懒得听她讲,从草靶子上抽出一根糖葫芦,递给了她:“路边买的,尝尝。”
江初月伸手接过糖葫芦,水汪汪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笑吟吟道:“世子怎么知道人家爱吃这个。”
听见这话,任平生脑中浮现元武湖,自己第一次见到常安的画面。
那个时候,江初月就拿着一根糖葫芦,舔啊舔的。
一直到晚上,听风阁第二次见面,她还是拿着糖葫芦,舔啊舔的。
看来这小姑娘对糖葫芦是真爱了。
“再给你一根,把这东西拿给你师姐。”
任平生本想自己去送,转念一想,由常安熟悉的人送,可能效果更好。
江初月伸手接过食盒,好奇地问道:“里面是什么?”
“桂花糕。”
任平生道:“我亲手做的,仅此一份。”
江初月眨了眨眼,问道:“人家也能吃吗?”
任平生还没回答,她又自顾自地道:“人家吃了,师姐会不开心吧,毕竟是世子亲手做的呢......”
“......”
任平生懒得理她,迈步走进庭院。
回到屋子,取出笔墨纸砚,继续抄录《万古炼丹术》。
转眼间,已是一个时辰后。
“终于抄完了。”
任平生放下笔,看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感觉全身上下轻松许多。
“本来说最多七天,现在十七天也不止,希望道尊宽宏大量,不与我计较。”
任平生这么想着,把刚写好的一页,放入木盒中,看了一眼窗外。
阳光明媚,距离日落还要一段时间。
思索几秒后。
任平生决定今天就把誊抄好的万古炼丹术送去白云观,顺便跟小姨商量一下扩大生产的事。
带着木盒,走出庭院。
唤来一名侍卫,问道:“李勇呢?”
侍卫回道:“在春风堂。”
“嗯。”
任平生点点头,走出任府,骑马来到春风堂,叫上李勇,一起出了京师,直奔白云山。
............
白云观。
水榭里。
一身蓝色道袍,头发梳得整齐的白幼薇,坐在石凳上,白皙的脸庞,一如既往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道:“你进步很快,体内的灵气比上一次磅礴许多,不像刚踏入八品。”
任平生笑道:“都是仰仗道尊他老人家赐下的造化,不足道哉。”
说完,又寒暄了两句,直接进入正题。
“这是交给道尊的丹方,劳烦小姨帮忙转交。”
任平生取出木盒,递了过去。
“好。”
白幼薇接过木盒,看向任平生,语气温和:“还有何事,一并说吧。”
之前几次,任平生都是让李勇送来丹方,这一次亲自来送,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任平生被点出心思,也不扭捏,开口道:“确实还有件事要同小姨商量。”
“何事?”
“小姨应该知道,我在京师开了一家铺子,名叫春风堂,专门售卖丹药,这段日子,生意也算红火,早中晚各卖一次,一次三四枚,都是瞬间售空。
见此,莪便想多炼制一些丹药拿去售卖,但是一个人终究精力有限,就算空余时间全部炼丹,最多也就炼出十枚......”
话音落下。
白幼薇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无非就是让白云观的弟子抽出时间,帮他炼制丹药。
然后再进行分成。
至于为什么让白云观的弟子炼制。
其实也很好理解。
一是白云观的弟子,大都会炼药,只要有药材,便能上手。
二是有白云观的规矩约束,弟子们不会泄露丹药的配方。
但是......
让白云观的弟子炼药挣银子。
白幼薇总觉得并不妥当,因而没有立刻答应。
任平生见她面露犹豫,忙不迭道:“我知道,让白云观的师兄师姐们炼制这种不入流的丹药,既占用修行时间,又得不到锻炼,是虚度光阴。
所以我打算让不怎么熟练的师弟师妹们帮忙,一是可以锻炼他们的炼丹技术,二是可以磨练他们的心性。”
让刚入门没多久的弟子去炼丹,似乎确实是个办法。
白幼薇觉得有点儿道理,稍显意动。
任平生见状,趁热打铁:“一枚丹药,抛去成本,大概能挣四百多两银子,春风堂只留三成,剩下的七成全都交给小姨,如何分配,小姨说了算。”
白幼薇表情略显诧异:“四百两?”
“对,四百两。”
任平生从怀里取出两枚丹药,介绍道:“这枚叫做养颜丹,有养颜美容的功效,这枚叫做雄风丸.......这两种丹药,万古炼丹术都有记载,小姨可以看一看,所需药材成本很低,但能卖到五百两。”
白幼薇觉得有点儿不可置信:“这两种丹药竟能卖到五百两?”
任平生:“我原先也不相信,但确实如此,可能是因为在此之前,没人卖这种类型的丹药,物稀为贵嘛……
等过段时间,卖的人多了,价格自然会降下来,但是我想应该还会有不小的利润。”
白幼薇闻言,陷入沉默,好一会才点头道:“既然如此,便按你说的办。”
任平生见小姨答应,面露喜色,拱手道:“多谢小姨。”
此刻,正值太阳落山之际。
暑气随着阵阵清风,徐徐远离。
夕阳也渐渐收敛了光芒,变得温和起来。
白幼薇见任平生仍旧坐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开口问道:“还有何事?”
任平生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姨知不知道,常安身上的蛊毒有没有办法祛除?”
这个问题,在离开北境之前,他就问过爹。
当时爹说,或许有,但他不知道。
既然爹不知道,估摸别的武夫也不知道。
而小姨修的是道门,说起来和蛊族的蛊术倒是有一些重合的地方。
比如,一个是炼制丹药。
一个是炼制蛊毒。
还有......
好吧,他对蛊族和道门并不了解,只是单纯想碰一碰运气。
至于为何之前没问。
原因很简单,那个时候还没娶常安,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修复气海和挣银子上,压根没想到这一茬。
听见这个问题。
白幼薇没有丝毫诧异,反而露出淡淡的笑容,道:“第一次见面,我便以为你会问这个问题,当时你没问,我以为是你能耐得住性子,如今看来,是你当时并不清楚蛊毒所带来的改变。”
现在也不清楚......
我还没看过常安摘下面纱的样子。
任平生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好意思说。
但偏偏白幼薇又问:“见到常安,是何感受?”
“没什么感受......我还没见到常安的真容。”
“......”白幼薇闻言,陷入沉默。
任平生道:“我希望有朝一日,她能主动摘下面纱,而不是因为我要求,她才摘下。”
听见这话,白幼薇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思索几秒后,缓缓道:“如果只是祛除蛊毒,确实有办法。”
有办法就好!
任平生眼眸一亮,心里忽然有点儿激动。
“但是......”
白幼薇看向任平生,继续道:“祛除蛊毒,只能恢复她的容貌,不能恢复她的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