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结构不够坚固以及没有可靠的导航方式,中国古代的海船基本都是沿着风平浪静的海岸航行。
此次郑广他们因为追击蒲家的商船闯进了南海深处,可以说是相当冒险的行为了。
郑庆最担心的就是因为分不清方位,船队驶进了不该进入的海域,比如让人闻风丧胆的黑水沟。
自从入夜,福船就开始剧烈的颠簸起来,不时能听到船体发出来的“吱嘎”声。
郑庆紧张得心都揪了起来,生怕这船什么时候就被摇散架了。给仍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大哥盖好了被子,自己戴上头盔出了船舱。
夜晚的天空晴朗无云,漫天星河熠熠生辉。
漆黑的大海一直延伸到与天空交际的远方,皎洁的月光之下,望不到一丝陆地的痕迹,只能听到海浪撞击船板发出的“哗哗”声。
郑庆在艉楼的甲板上找到了老萧,他正拿着一块木板对着星星比比划划,然后在身边的海图上做上标记。
郑庆当然知道这就是史书里大名鼎鼎的牵星术,而老萧拿在手里的木板,便是12块牵星板中的一块。
用牵星板测量海平面与星辰之间的夹角,再对照牵星图的记载,就能大致判断船只所在的纬度。
这和后世的六分仪、八分仪所用原理是一样的,只是后者更精确而已。
但是老萧这个糙汉子怎么会牵星术?他不是个火长么?
百思不得其解,郑庆只好鼓着胆子凑了上去:“萧伯,您不去伙房盯着,咋来看星星了,这牵星术你懂吗?”
此言一出,连在船尾掌舵的郑三都笑弯了腰:“二郎,谁说火长是管厨子的,火长就是看星星的啊!”
郑庆闹得这个乌龙可真的是坐实了“不学无术”的名头,火长就是领航员,他却用后世的思维把火长和伙房强行联系到了一起……
老萧本就因为前几天挨的那巴掌一直耿耿于怀,此时郑庆的话更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撵着人就要揍。
郑庆自然不肯束手就擒,两人在甲板上一前一后跑得不亦乐乎。
上蹿下跳了好半天,他终于放弃了抵抗,坐在船板上抱着脑袋道:“不跑了不跑了,萧伯您要撒气就来吧,别打脑袋就行。”
谁知料想中的拳脚都没来,倒是老萧也在他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伢子不在房里照看你哥,跑出来作甚?”
暴躁的老疯批突然转了性,让郑庆不由得更加担心,默不作声的悄悄朝旁边挪了两步才回答道:“船颠簸得厉害,我出来看看。”
“到黑水沟了,浪能不大嘛?”
郑庆闻言一惊,真是怕啥来啥。
在古代,澎湖列岛东侧这片被称为“黑水沟”的海道,可以算是东亚最危险海域,风高浪急,海况险恶多变,基本属于航海的禁区。
所以台湾岛与对面的福建仅仅相隔三百里,也直到明末清初才真正得到开发。那时渡海的移民中“十去六死一回”的说法,就是描述要渡过这片海域要冒多大的风险。
即便到了一千年后的现代,这片海域也因复杂恶劣的海况而海难事故频发,被称为“魔鬼海”。
老萧看出了他内心紧张,拍了拍他肩膀:“你这个伢子就是爱瞎操心,这条海路都跑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还操心个鸟。”
郑广他们早些年因为躲避巡检司的追缉,逃跑误入了黑水沟,在经历了九死一生之后,终于摸透了这片海域的水文情况,甚至开辟出了航线。
连续值了几天更,老萧显得有些疲惫,干脆在甲板上躺下来:“二郎从桅杆上掉海里失了忆,却学会了关心人,那天你打俺脑袋的事老子就不跟你计较了。但你小小年纪别有这么重的心思,老子龙袍都穿过,还会怕蒲家那些狗崽子?”
吹,您就可劲吹。
要说萧恩不穿衣服郑庆相信,但要说他穿过龙袍,就是打死郑庆也不会信。这年头皇帝就那么几个,没听说哪个皇帝闲的没事跑来做海贼的。
把老萧一脸杀才的模样和龙袍联系到一起,郑庆不由得笑出声来,这皇帝长得未免太随意了点,只得拱拱手道:“敢问陛下为何流落至此啊?”
“呔,你这憨货,俺说穿过龙袍,又没说俺当过皇帝!”老萧扣了扣鼻孔,朝空中随意一弹,“俺不光穿过龙袍,还喝过御酒咧,就因为这么芝麻大点事儿老子差点掉了脑袋!”
听萧恩语气不像玩笑,加上他那一口山东大葱味,郑庆表情有些凝重:“萧伯从前可是打渔为生?”
老萧瞟了他一眼:“昂,俺原来在梁山泊打渔。要不是得罪了丁员外,俺杀了他满门,也不会跑到这南面来。”
“那你是不是还劫过生辰纲?有一百零七个结义兄弟?”郑庆已经开始全身发抖了。
萧恩坐了起来,有些疑惑地看着郑庆:“这些是你哥告诉你的?俺们兄弟总共就三十六人,现在活得没几个了。”
郑庆差点被吓尿了,一骨碌翻起身就躲到了桅杆后面,只伸了个戴着头盔的脑袋出来。
跟着宋江混过,又偷喝过御酒、穿过龙袍的,只有阮小七,这是《水浒传》里的人物。
阮小七因穿龙袍被罢官回乡,化名萧恩带着女儿打渔为生,却被渔霸丁自燮勾结官府百般刁难,最后无奈大发神威,夜入丁府,杀了渔霸全家。
这是《打渔杀家》的剧情。
此时再看老萧,可不就是“疙疸脸横生怪肉,玲珑眼突出双睛。浑如生铁打成,疑是顽铜铸就。”
亏得自己还觉得他面善,这分明就是活阎罗啊!
郑庆脑子里乱成了一锅浆糊,突然遇到一个小说、戏曲里的人物,这种事怎么想都不真实,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错了时空。
“萧伯,你原名阮小七,还有两个兄弟叫阮小二、阮小五,是也不是?”
“呸,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叫萧恩!”
老萧觉得郑庆肯定又是魔怔了,这才好没几天,怎么又犯病了?自己也没刺激他啊。
上前一把就将郑庆夹在腋下,大步朝郑广的船舱走去,丝毫不理会郑庆是被夹得还是熏得嗷嗷直叫。
船舱里,郑广拿着桌上的图纸正看得啧啧出奇,见萧恩进来,挥了挥手上的图纸道:“快来看稀罕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