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六韩当即表示不许,他见众人都喝了不少酒,一旦允许他们比武,只怕会起内斗。谁知他喝止之后,段克己逞着酒性又提出来:“听说少将军麾下的野利人勇武好战,不妨让我们看看,我们梁国名将可否与少将军麾下的野利勇士一战?”
阿部稽虽然汉语说得不好,但已能听懂八九成,当即跃跃欲试,他早想与葛冲一见高下。
谁知奕六韩沉下脸,依旧不准。
毕竟,苏葭湄父亲的旧部曾经和草原五部作战,曾是敌对双方。一旦开了禁,准许他们比武,只怕会出乱子。
可是此时此刻,这场众望所期的比武,终于来到,其惊心动魄、精彩纷呈,让刚才还在安营扎寨的各部人马都静了下来,伐木的从山那边围了过来,打木桩的停下了手上的钉锤,割草料喂马的也丢开了刀具。
几千大军将两人围在场中,喝彩声、惊呼声连连,场中青刀如虹,银枪如龙,奇招妙着,层出不穷,瞬息万变,看得人目不暇接。两人对攻激起的气劲,如阵阵旋风,刮得飞沙走石,草木俱裂。观战的众人不停后退,中间空出的场地越来越大。
人人都屏息凝气观战,没人注意到,苏葭湄默默走到河边。夕阳下,河风吹起她的衣袂,飘飘如荷盖初举。
她扶住一株杨柳,透过轻轻摇曳的低垂柳枝,望着潺潺流动的河水。
泪水,无声无息淌过红肿的面颊。
昨晚,鸳鸯枕上,翡翠衾里,百般旖旎,千种缠绵,都似乎只是绮梦一场。
今日,当他听到心爱的女人就在前方,立刻将缰绳塞进她手里,扔下她就跃马而去。
去年,她跟他刚刚拜堂,他骑马带着她回草原,在路上遇到了歌琳,他猛然勒马,也不管她差点滑下马背,跳下马就狂喊着“小歌小歌”朝那个女人飞奔而去。
而她是他的新嫁娘,是他的新嫁娘啊!
离那时已经过去大半年,她一点点地争取着他的心,她尽力地做个好妻子,只为了得到丈夫的那一点点爱与尊重。
她能感觉到他对她,也在一点点地接受,从最初迫于师命娶她,到后来对她的好感渐深。
可是,她的每一步都那么艰难。
到头来还要被歌琳甩这一耳光。
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挨打。
父亲那么厌恶她,可也从未打过她。
大娘那么苛待她,可也从未打过她。
三叔猥亵过她,但没打过她。
她一个拜过天地、拜过高堂、明媒正娶的妻,还要被丈夫的小妾打耳光。
这种事情在梁国世家大族传出去,该是多大的奇耻大辱。
她恨得全身发抖,用力抓住杨柳的树干,尖尖的指甲在树干上抠出一道道痕迹,下唇咬出了血,新鲜的血和着已经凝固的血,被长滑而下的泪水一冲,在嘴角染出一道刺目猩艳的血色泪痕。
就在这时,绿光点点摇曳的柳枝,被轻轻拂开。
一张干净纯白的绢帕递到面前。
她惊诧地抬眸,触到了一双淡蓝色的眼睛。
刹那间,仿佛触到了温暖的海水,阳光照耀着海面,温暖的海浪缓缓荡漾,深浓,柔情,关怀,将她整个人包围。
那一瞬间,她用了怎样的意志力,才没有扑入勒内的怀抱!
由于用力太猛,她的双手不住颤抖,几乎接不住他递过来的绢帕。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失态,在他印象中,她永远是冷静的,安宁的,孤寂的。
他犹豫了一下,突然大起胆子,手拿绢帕抬起来,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水和鲜血。
她惊呆了,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手势无比轻柔,淡蓝色的眼睛专注地望着她的唇角,花瓣般的唇,他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唇,心间的冲动一阵阵涨起又落下。
河风吹来,柳枝在他们之间飘摇,仿佛起了一场氤氲的绿烟,让一切都朦胧了起来,宛如梦境般缥缈。
河水淙淙流动的声音,像一曲轻柔婉转的旋律,在梦境边缘缭绕。
风里有水意的清新,还有初夏的花香,芬芳迷离,丝丝缕缕。
“都给我住手!”一声暴喝,惊破迷梦。
这是奕六韩的声音。
勒内剧烈一抖,连忙收回手臂,将绢帕攥成一团正要塞进袖子,苏葭湄抓住他的手:“我拿去洗。”
他放手让她拿走绢帕,却突然反握住她的手,俯身看住她,用动情的汉语说道:“夫人,珍重自己。”
她避开他淡蓝色的眸子,别过脸,咬唇强忍住泪水。
忽然手上一松,她转回头,手里只剩那张绢帕,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柳烟深处。
河风徐徐,柳枝轻摆,若不是她手中捏着一张绢帕,她会以为刚才是梦一场。</n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