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六韩拼命忍住笑,腮帮鼓起,两眼瞪着,模样滑稽。
这邹毛蛋见他们进院,并不起身相迎,悠然斜倚在石桌上,头微仰,仿佛只是晚饭后,闲坐庭院观花听竹。
管家赶紧上前两步为他们介绍:“这位是我家老爷的军师邹云功,人称天眼神算。”
“邹……”奕六韩一开口就想到邹毛蛋,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本来要说的“邹先生,久仰久仰”之类的见面语全都淹没在一片爆笑声中。
管家惶然无措地看着他,心想:这下四小姐有伴了,来了一个臭气相投的兄弟。
张秀才也在后面以袖掩嘴偷笑起来,不过他毕竟比奕六韩沉稳老练,很快正色肃容,上前两步,深深施礼:“久闻叶江州麾下有三大谋士,其中以先生为首席,胸藏宇宙之机,腹有经纶之策。今日得拜仙颜,亲聆教诲,实在是修来洪福,平生之幸!”
这一番恭维话相当动听,然而邹云功却正眼也不瞧张秀才,只眯眼望着奕六韩,等他的笑声停下来。
奕六韩终于收了笑声,拱手对邹云功作揖:“邹……”一个邹字没说完,又大笑起来,他简直不能说这个邹字,一说就想到邹毛蛋。
管家和张秀才都没辙了。
倒是邹云功很镇定,悠然半倚石桌,一手放在桌面,轻扣着打节拍,双眼半闭,仿佛在听琴曲般,气定神闲地等着。
奕六韩终于硬生生忍住笑,肃了容色,重新躬身作揖,一个“邹”字未出口,邹云功抬手制止:“罢了,罢了,三公子,不用跟我客套了。卑职奉你父亲之命,特在此等你,如今你总算到了,明日就随我去见你父亲。”
说罢起身,两手负于身后,大袖甩荡,长衫翩然,竟是要进屋去了。
奕六韩连忙追上,横身拦住,从脖颈里掏出玉坠:“你不用验明正身吗?三公子?我真的是叶振伦的……”他连忙自打一耳光,“该死,我忘了不能直呼父名!”
邹云功负手而立,施施然望着奕六韩,眯着的眼睛莫测高深,嘴角扬起一抹神秘的笑:“还用验明正身?公子这一路走进来,没发现人人瞠目吗?”
奕六韩站住了,正要摘下玉坠的手也凝滞了。
他心中那点模糊的猜测,终于落实了。
原来,他和亲生父亲长得一模一样!
邹云功不再多言,悠然负手,昂首径往房内去。
奕六韩这才回过神,又追上去拦住邹云功:“喂,你别走!你明天要带我去哪里?”
“皇上屡召苏峻,苏峻都不奉旨,主公已接到圣上密旨,暗中集结兵马,随时待命,只待苏峻一反,即可出兵平乱。”邹云功撩起门帘,微侧首,淡然说。
“那我父亲现在……”
“主公月前已带兵前往瀛关,他交待卑职将你带去,有心让你一试疆场,首战立功。”
奕六韩和张秀才对视一眼,神情都是一震,他们料到叶振伦有可能已经离开高临,但谁都没想到,叶振伦早已到瀛关驻军了。看来苏峻谋反就在近日了,说不定已经谋反了,只是消息还未传到这里。
邹云功一面说着,一面抬步进屋,却被奕六韩挡着,双眼圆睁,大喝一声:“你等等!我还有话说!”
邹云功一路飘然的身形终于凝固,第一次拿正眼看着奕六韩,不过眼睛仍未全然睁开:“三公子还有何事?”
“我有一千子民等着!”奕六韩连忙拱手,眉目间尽是焦急,和方才的嘻嘻哈哈判若两人,“野利部残民一千人,在祁州河谷郡泾水县玉井山等着我,我是为他们而来的!”
邹云功放下掀门帘的手,慢慢侧过脸,眼睛仍眯着:“什么?”
奕六韩赶紧解释了野利部灭绝后、有一千残民被自己收留的事,邹云功负手静静听着,脸上未见任何神情波动。听完后,淡淡一句:“此事须得请示主公,三公子面见主公后自己跟他说吧。”
言罢掀起帘子,准备进屋,奕六韩伸手扯住他的袖子,用力一拽:“你别走!我问你,父亲会如何处理我的一千子民?会把他们编入军中吗?这一千子民里有八百个青壮,都精擅骑射,我可以率领他们帮父亲平叛!”
邹云功被奕六韩拽了个趔趄,差点摔倒,狼狈至极,无可奈何地说:“这事三公子莫问我,卑职只负责带三公子去见主公。”
奕六韩大怒:“你不是我父亲的谋士吗?这种事都说不出一二,还妄称什么谋士?”
邹云功仍是眯着眼,嘴角慢慢漾起一抹冷笑,“卑职不过是主公麾下小小记室,何敢称谋士。三公子向我这样的无能下吏问计,实在是所问非人。”
言罢一甩袖,掀帘入屋。
奕六韩怔在那里,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不由惶然失措,回头看着张秀才:“这人怎么回事,为何如此傲慢?”
奕六韩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既然已经肯定他是叶振伦的儿子,这邹毛蛋作为叶振伦的下属,难道不该对自己百般巴结、深相结纳吗?
张秀才悄声说:“是不是汗王刚才笑他,惹恼他了?”
“惹恼了就该发火啊,可我看他也不像是生气,就是不愿和我多谈一句,这是为何?”奕六韩转身掀起帘子,“不行,我得再问问他。”
张秀才劝道:“算了吧,看他那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明天先跟他去了瀛关再说。”
奕六韩黯然点头:“只好这样了,可是这样会耽搁不少时间,瀛关那么远……我担心玉井山的他们,最近两天总有不好的预感,觉得玉井山会出事……”</n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