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死的那晚,下着大雪。她听说母亲病重,想去看母亲,父亲不准,将她锁在屋里,还不准奶娘进去。
她不停拍打屋门,雕花菱格的门扇将手硌得鲜血淋漓,一直哭到嗓子哑了,后来半个月都说不出话。
小小的她不停地拍着门,不停地哭喊,直到最后,累得丧失了所有力气,顺着门扇滑落到地上,趴在地毯上睡着了。
外面下着雪,室内有火盆,温暖如春。然而她在梦里,却感觉四处冰封雪冻,好冷好冷,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茫茫,她呼喊着娘亲,像孤单的小鹿,在皑皑无边的雪野,独自跋涉。
好冷……无数雪花从天上跌落,像一声声冰冷的叹息,一道道冰凉的抚摸,掠过她的面颊。她满脸的泪结了冰,变成硬硬的面具,紧紧地嵌在脸上,疼得她倏然醒来。
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抱上了床,火盆已熄,残焰已冷,她喊母亲,喊奶娘,无人应答。
又过了很久,有人来给她开门,她冲出去,冲到娘亲的房间时,已经人去楼空。
娘亲去哪里了?
她跑出房间,外面太阳高照、雪光耀眼,她在雪光和阳光交织的刺目白光里,到处跑,到处找,跑遍了整个苏家府邸,也没有找到娘亲。
一个下人悄悄跑来告诉她,奶娘让她到后院柴房见面,她跑到柴房,奶娘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泣不成声。
“娘亲呢?娘亲是不是死了?你告诉我啊,娘亲是不是死了?!”她从奶娘怀里挣脱,抓着奶娘的衣襟拼命摇晃,凄厉地哭喊。
“小湄,小湄,你冷静……”泪水在奶娘脸上奔涌,然而她必须竭力忍住,她的时间不多了,有一些重要的话,必须告诉小姐,“小湄,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三夫人死前交待我了,你要好好活下去,直到你的亲生父亲来找你……”
奶娘压低了声音对她的耳朵说,然而,奶娘的声音突然变得那样遥远,那样恍惚……
亲生父亲?原来,父亲不是亲生的……
她忽然就安静了,抹了抹眼泪,问奶娘:“娘亲葬在哪里?”
“可怜的三夫人,一床草席拖出去,葬在郊外乱坟岗,老爷好狠的心,都不让三夫人入祖坟。小湄,老爷把我辞退了,以后我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要小心四夫人,是四夫人告的密,老爷才会……”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奶娘,你是不是搞错了,告密的是大娘吧,大娘早就看娘亲不顺眼了。四娘和娘亲就像亲姐妹一样要好,怎么可能……”
奶娘冷笑道:“大夫人岂会知道你娘亲的秘密?小湄你记住了,越是交心的知己,越要防备,这样的人一旦害你,你怎么死都不知道。”
八岁的她不寒而栗:“奶娘,你和娘亲也情同姐妹,那么你也不可信吗?”
奶娘摸摸她的头:“傻丫头,我和你娘是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娘和四夫人,虽然表面上称姐妹,然而她们共有一个男人。奶娘告诉你一句话,你记住了,共享同一个男人的女人,是势不两立的敌人,绝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知己。你娘就是太大意了,才会被人算计,你以后千万小心四夫人,记住了吗?”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奶娘。
几天后,她趁着家人不注意,一个人跑到郊外乱坟岗。她记得奶娘说过,奶娘走之前会去娘亲坟上,给娘亲献上一束鸢尾,那是娘亲最爱的花。
然而她找了许久也没看见哪座坟前有鸢尾,千里孤坟,荒烟衰草,她一个人在坟地晃了一整天,直到夕阳落满坟岗,乌鸦凄厉地叫着、成群地降临。
寒风吹得她瑟瑟发抖,她随意找了个坟包的背面躲风,用力抱紧自己,一边颤抖着一边任由眼泪肆意地流了一脸。
“我的天,小湄,我叫你多笑笑,怎么你反而哭了?”</n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