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迪男爵没有被五花大绑押送到吕讷面前,反而被优待了。图道尔的士兵给他军队里绝享受不到的美食,这都是狮卫领地内受到吕讷陛下庇护的平民送来的。为了表明俘虏身份,文迪还被要求穿上蓝色的法卫式服装。文迪料想自己对法卫有些用途,可能是交换俘虏,也可能是策反。他装作自己被感动的样子:“吕讷陛下厚待于我,我不会忘记报答他的。”
图道尔纵马走在他的前面,对恭维并不感冒:“您能这么想是最好的。”
法卫的军队往峡谷内深入数里,然后回头绕上斜坡才能抵达朝圣堡垒。文迪心中感慨,没想到自己是以俘虏的身份进入堡垒的。
朝圣堡垒原本洁白的城墙已经染上了好几层战火留下来的灰尘,不再象征朝圣之路的虔诚圣洁。挂在墙外的法卫旗帜是新挂上去的,残破的圣主旗则落在地上,几乎要和泥土混为一体。图道尔从圣主旗帜上踩过去,都没有低头看它一眼。
图道尔视察一遍堡垒内部,各类物资齐全,足以等到敌人攻过来。他把文迪投入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里,里面还有两名圣主士兵,他们看到男爵被推进来的时候都露出了绝望的表情:“我的圣主啊,连您也被俘虏了吗……”
“士兵!”文迪忽然紧抓住士兵的肩膀,“守卫堡垒的士兵还活着几个?那个孩子还活着吗?”
两名士兵面面相觑,即使身处敌营,他们的男爵还在惦记士兵的性命,实在令人感动。“守军只剩不到百人,但那小子还活着。”
“圣主啊……”文迪松了口气,“天知道我当初是得了什么毛病才让他随军出征的。”
文迪被俘当日,法卫的使者就前往峡谷另一端为吕讷陛下带去旨意。当他来到西端的朝圣堡垒时,大批圣主士兵正在清理战场,并把捕获到的法卫士兵分批带回营地。使者在圣主士兵面前勒马,高傲地抬起头颅:“我乃十二世陛下的使者,要面见你们的领袖伊斯滕·查美伦,请快点前去通报!”
圣主人对使者的不敬言辞非常愤怒,便不搭理他。使者见状笑道:“看来贵军的纪律也不过如此,我主竟然把你们视为对手,实在是多虑了。”
一位圣主将领忍着把他砍成肉酱的想法回到营地向伊斯滕通报。此时老国王正和自己的儿子决定接下来的战略,他见到将领隔开帘子进入营帐,稍稍将手里的信藏到别处。“有什么事?”
“一名来自法卫的使者正在营地外等待接见。”
伊斯滕看了赛克罗一眼。他手里的信正写着文迪被俘的消息,看来吕讷有意拿他做些交易。赛克罗在一旁没有说话,这种事通常没有他决定的份。伊斯滕向将领点头,让他把使者带来。
伊斯滕将和刚才会议有关的东西全都收走,留给对方一个空荡荡的营帐。法卫使者在圣主士兵的带领下昂首阔步进入国王营帐,以最标准的姿势向伊斯滕行礼。
“您好,伊斯滕陛下。我乃查美伦十二世陛下吕讷·查美伦的使者。我主已得知您俘虏了我军的马林伯爵,作为释放伯爵的交换,我主将释放被我军俘获的文迪男爵。”
赛克罗有些生气:“文迪男爵只是拥兵五百的小贵族,相比于马林伯爵,这样的交换实在是不合算。”
“哦,”使者叹了口气,“若是让男爵本人听闻您的话,一定会非常难过的。文迪与雷文斯顿通婚,一介男爵没什么好在乎的,可是雷文斯顿庄园的位置,好像就在圣主城附近吧。”
“好了。”伊斯滕摆摆手,“王国不会放弃任何一位贵族,我愿意与吕讷交换俘虏。那么……”
使者欢快地再次行礼:“那么交换俘虏的具体事宜,我主会亲自与您商量。”
伊斯滕皱起眉头:“我不懂你的意思。”
“吕讷陛下已经致信教皇陛下,二位的会面将由教廷安排,会面地点和时间都是教皇陛下决定的。”
听到“教皇陛下”时,赛克罗惊恐地看向自己的父亲,连伊斯滕都有些不知所措,没有及时回应使者的发言。难道吕讷已经得到教廷的支持了?伊斯滕不敢想象圣职人员介入战争的后果,这可不是一个国王制约得了的事情。
老国王认为这是虚张声势,便强压住想要大吼的心情道:“拿教廷开玩笑可不是一个好主意。我会和教皇陛下确认的。”
吕讷派出使者通知伊斯滕,借着交换俘虏的事警告他的老父亲:我已领先你数步之遥,不要再挣扎了。不管伊斯滕相不相信教廷介入这场父子之战,教皇陛下的亲笔信都已经送达他的手里。
那封信没有使用圣术写就,毕竟双方都是世俗贵族。教皇陛下将两军交换俘虏的地点定在文迪男爵原本的庄园里,这意味着教廷目前正偏向吕讷。赛克罗提醒伊斯滕:“传言邓洛可杀害了三名神父,教廷一定是为了这件事才会参与进来的。”
交换俘虏完成之前,交战双方不能再有任何军事举动了。想要证明自己坦然真诚似的,吕讷停止了对邓洛可庄园的围攻,并同自己的近卫部队前往文迪庄园。这支近卫队全副武装、声势浩大,邓洛可从自家庄园离开的时候,甚至以为他们是来强攻主堡的。
邓洛可大师令斯托卡固守庄园,以免法卫军在陛下会面期间有所动作,自己则应召前往男爵庄园。他带上了三具神父的尸体作为证据,但是情况非常不乐观:尸体上几乎没有黑魔法的痕迹。
从前线退下来的吕讷看上去还有些僵硬,在御驾上挺直背脊无法安定。他强迫把这次前往庄园当作一次度假,但他一闭上眼睛就会想着接下来要如何攻占邓洛可庄园、又要如何进攻狮卫城。
随行的格雷格在御驾边听见吕讷偷偷叹气,稍微觉得有些可笑:“偶尔放松下来反而觉得难受吗。”
吕讷破天荒地承认了自己的内心:“我甚至在担忧这次会面是不是正确的。”
“哦,我理解。”格雷格摸摸自己的胡渣,“儿子见父亲都会感到担心。”
闻言吕讷越发紧皱眉头,令全军继续向前。格雷格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赶忙上前道歉。
“不要说我了,格雷格卿。”吕讷笑道,“比起我,你这个做父亲的想必无时无刻都在担心自己的儿子。”
格雷格一愣,随即做出惋惜的表情:“陛下能了解我的心情,令我万分感激。”
“我听说文迪男爵的部队里有一个善使法术却进了步兵队伍的年轻人。”吕讷瞥了格雷格一眼,后者忽然觉得有一条剧毒的蝮蛇正在向自己吐信子。“你不觉得和你很像吗。”
格雷格冷汗迭出,绝不能让吕讷知道是他把雷斯垂德送给文迪的。“如果塞缪尔·文迪胆敢把我的儿子送到战场,我一定要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格雷格说得信誓旦旦,吕讷看不出什么端倪,便把眼神移来。“那么审讯文迪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格雷格心中松了口气,稍稍从御驾边退下。
前往文迪庄园的路一帆风顺,沿路的几座堡垒不是已经被法卫完全占领,就是没有敌军守卫。吕讷眼中,朝圣峡谷就是战线上的顽疾和毒瘤,突兀地嵌在法卫的领地里。峡谷东边有一支正在休整的法卫军队。图道尔骑在马上向他尊贵的陛下稍稍行礼,目送他向庄园走去。
由于庄园已被法卫占领,小小的空地上站满了法卫士兵。村庄里的居民已经回到自己的房子,开始过原本的生活。他们称吕讷为陛下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吕讷对此嗤之以鼻,这群没有野心而苟且偷生的平民,和在土里的植物没有什么区别。
圣主部队先吕讷一步抵达庄园,但尚未见到十一世陛下本人。吕讷在地势稍高的地方观察敌军,他们大多着红甲,反而是圣主人少之又少。
“这个自私的家伙想要将龙卫人当作挡箭牌,”吕讷冷笑着告诉格雷格,“他一定是以为我要在会面期间有所动作,所以让拉尔弟弟的部队来送死。”
格雷格不置可否:“您最了解您的父亲。”
年轻的国王已经认为自己的敌人不足为惧,便径直进入庄园。格雷格身负他任,下马后他走向另外一个方向。男爵庄园靠后的位置有一片驻扎用的营地,可容纳的士兵数量不超过两百人。法卫人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所有地盘,让圣主部队在庄园外驻扎。
营地里有不少和格雷格并肩作战过的法卫人,他们站起来向将军问好。格雷格摆摆手:“部队都安置好了吗?”
“如您所指示的那样,大人。”士官长道,“远道而来的同胞正在营地里休整,陛下会面期间将由我们驻军负责守卫。”
格雷格满意地点点头,走入帐篷之间察看。事实上,老肯特对那些臭男人的状况并不在意,他左看右看,最后装作碰巧遇到的样子和以琳修女撞个正着。
“哦,修女,真是太巧了。”格雷格笑道,“您还在为伤兵疗伤吗。”
“我正在找你,先生。”以琳行了礼,“你说我在这里可以见到教廷的来使是吗?”
“千真万确。”格雷格收起笑容,“我知道你想要尽早洗清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但你必须按我说的做,不能操之过急,知道吗。”
以琳点了头:“那能不能让我先和他谈一谈?如果他能听到我的陈词——”
“以琳。”格雷格摇头,“急于辩驳的人更像是一个骗子。”以琳无言以对,耷拉着肩膀离开了。
格雷格处理完修女的问题后,从一扇小门走入主堡地下。门内潮湿昏暗,格雷格推开门的时候,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要将他吸入。
文迪领内没有战争,按理来说这间死牢应该比想象中还要整洁一些。格雷格闻了一路的陈旧腐臭味踏上地下一层的地面,几名法卫士兵在此等候迎接。
“将军,您终于来了。”士兵干呕了两下,“恕我失礼,您可否准我上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格雷格指了指出口的方向,一阵清风顺着引导吹入死牢,将死尸的气味全部送走了。士兵连声道谢,若是让陛下见到他们在外头休息,恐怕下半辈子都闻不到新鲜空气了。
格雷格拐过一个小弯,看见死牢里唯一一个囚犯。老肯特戏谑他:“午安,文迪男爵。不知道您习不习惯这间死牢。”
文迪男爵身着蓝衣,盘腿坐在黏糊糊的稻草上,脚边是几个餐盘,从剩菜看来他的伙食还不错。文迪站起来行了个礼:“多谢将军关心,如果我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站在铁栏杆后面,我一定会让士兵好好清理的。”
格雷格回头看自己的士兵,他们正在听不见谈话声的地方警戒。他凑近铁栏杆,猛地将文迪的衣领抓在手里:“你这个混账,竟然把我的儿子派去前线!他现在在哪?”
“哦,冷静,哦!”文迪的头快要被拽进栏杆之间了。“是小雷他自己想要上战场的,我派了我所有亲信保护他!而且抛开结果而言,他实在是一名天生的战士,和他的父亲简直一模一样。”
番话令格雷格很受用,放开文迪让他摔在地上。“答应我,不要让他再做危险的事了。”
“不行。”
格雷格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把拇指顶在腰间佩剑的剑格上:“抱歉?”
“不冒风险,我就得不到功绩。”文迪的眼中冒出看不见的火焰来,“你一定不想让你的儿子跟着一个碌碌无为的领主。”
格雷格低头看着文迪重新在稻草上坐好。男爵的影子被火把映在墙壁上,宛如一头深藏在黑暗中的野兽。格雷格临走前称赞他:“我没有看错人,塞缪尔。”
当日日落之前,教廷派来的圣职人员抵达男爵庄园。吕讷站在庄园之前,像一个主人一样迎上去。“欢迎光临,主教大人。”
这位代表圣主教廷的男子一身大红长袍,连小披肩都是相同的颜色。他向吕讷行了一个极为隆重的大礼,头低得快要垂到地面了。“叫我拉迪兰就可以了,吕讷殿下。”拉迪兰手上的十字架项链悠闲地晃着,看上去颇有份量。
吕讷请拉迪兰平身,但心里正因为自己被称为“殿下”而闷闷不乐。“我早就猜到是您来主持这次会面了!听说教皇陛下已经将世俗之事都交给您处理了。”
主教处理世俗之事,听上去并不是什么赞扬之语。拉迪兰意味深长地答应着,然后开始嘲笑吕讷起来:“啊,说不定以后您的登基大典也是我主持呢,这毕竟就是所谓‘世俗之事’。”
吕讷青筋一跳:“那就有劳大人了。在此之前,请您在这座庄园休息,明日早晨开始双方交换俘虏的会面。”
“在下已经知晓,请殿下放心。”拉迪兰抬了抬眼,指向吕讷肩头,“请您恕我多言,这个是?”
“嗯?”吕讷不知道拉迪兰在说什么,忽然觉得肩膀上有什么东西在跳,转头一看,竟然是一只羽翼靓丽的百灵鸟。
百灵鸟就安安静静地站在吕讷的肩头,任凭陛下怎么怎么耸动都不走,还直勾勾地盯着拉迪兰。主教大人不由地打了一个冷颤,他有一种预感,这只百灵鸟随时都会拍动翅膀冲过来,把他的眼睛啄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