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讷殿下一向骄傲,一旦认定某事就绝不会改变主意。”总管说道。
陛下叹了口气:“这到底像谁呢.....”
所有领主悉数聚集圣主城,夜间的戒备至关重要。在以前,这件事都是吕讷手下的将军管的,但是这位将军转至赛克罗后被调到了其他地方,从此君王主堡的守卫就没有超过一百人。
“所有人都疯了!”吕讷对着图道尔大吼大叫,“偌大的君王主堡,只有两百人巡逻守备?这些人全都想死在自己的寝宫里吗?”
“十一世陛下的治下,圣主城是全王国最安全的地方。”图道尔挖了挖自己的耳朵,到现在他耳边还有嗡嗡声。
“一派胡言!”吕讷夺门而出。图道尔耸耸肩膀,确认亲王不会再折回来之后站了起来。
吕讷走出寝宫,正好望见城下的格雷格正在集结那两百名夜巡士兵,他口中碎碎念着,显然对这样的守卫配置非常不满。
“我再给你九百名守卫,”吕讷从楼梯上走下来,“你要确保每支巡逻队之间的间隔小于三十步。这是我在圣主城时的要求。”
这是个有趣的单位。“狮卫的巡逻安排是以时间为准的,殿下。”格雷格顿了一会,“我不知道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
“放手去做吧。”吕讷摆了摆手,“让我看看狮卫人的尊严到底长什么样。”
格雷格让士兵们点燃所有火把,按照吕讷的配置,以五人为一队,每队之间的间隔不超过三十步。这些守卫以前都被亲王的手下调教过,半年过去还没有忘记怎么做,很快巡逻就进入了正轨。为了保险起见,格雷格跟着守卫也走了一圈君王主堡,顺便熟悉了圣主城的城防。
与此同时,图道尔已在巡逻开始之前等在主堡侧门许久了。他望了一眼月亮的位置,小声念叨:“再不出来的话......”
几分钟后,一个黑影噗通一声落在城墙外的草垛里,图道尔稍稍拔出腰间的剑走过去,看见一个身着普通服饰的男人四仰八叉地躺着,脸上都是草屑。将军借着月光认出是谁,立刻单膝跪地:“陛下。”
“好了,你现在是吕讷的人。”伊斯滕从草垛里爬起来,呸呸吐了两次。
图道尔对如此装束的国王陛下早已习惯,站起来笑道:“还好您已经出来,吕讷殿下已经加强了守备。”
“这臭小子。”伊斯滕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十分满意他的做法。“待会想想怎么回去吧。”
图道尔引着伊斯滕向前走去:“既然已经重兵把手,今晚我们就在外头过夜算了。”
战争时期伊斯滕就喜欢到处带着侍女,即使到了现在还是没有改正过来。每个星期由图道尔护卫着四处寻找可以去的窑子,是陛下最为期待的一项活动。然而现在是斋戒期,要找一家妓院可谓是难上加难,两人走过了半个圣主城都没有看见一家亮着灯,整座城刻满了素食主义的痕迹。
伊斯滕很是失望,他耷拉着肩膀:“好了图道尔,我们随便找一个酒馆喝喝酒吧。”一想到今夜要一个人守着榻,还不如去找王后呢。
图道尔斜睨着陛下,事不关己地叹了口气:“在下也不想毁了陛下的兴致,去处还是有的,只不过比陛下您去过的任何地方都要危险。”
闻言伊斯滕板起端正的老脸:“当年我四处征战,哪种恶劣环境没有见过?勿要多说,走吧!”
图道尔得逞似地笑道:“请陛下跟紧了。”
将军的脚步开始加快,上了年纪的国王渐渐有些跟不上了。蓝色的披风就像鬼魅在白色的暗夜中左右穿行,夜莺和老鼠为他引路。伊斯滕感觉地势正在下降,他完全不知道圣主城里有这样的道路。最后图道尔停在了一扇密闭的大木门前,它隔着两条街道,伊斯滕咽了口口水,感觉门后有另一个奇妙的世界。
图道尔敲响了大门,门上打开一个小口子,一双鼠目扫视门前的两人。“谁?”
“客人。”说罢将军抛了抛手中金光闪闪的金币。
鼠目跟着金币的轨迹移动着视线,在缺口中消失。很快大门缓缓打开,伊斯滕想象中的新世界充斥着恶臭和尖叫,纯白的墙壁早就变成了灰黑色,有的被用红色油漆写上极其醒目的字,内容大多都是还债之类。陛下惊讶地望着这一切,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他的圣主城的一角。
图道尔看出了伊斯滕的心思:“严格意义上来说,这里并不是圣主城的部分。这是贫民用时间和心血堆砌出来的,他们自己的‘圣主城’。”
伊斯滕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用尽心血,建立市民代表团,就是为了为市民们着想,倾听市民们的心声,这座圣主城就是为了人民而建的。伊斯滕多么想告诉这里的人们,国库里的每一分钱、王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们的,然而他们还是不想听他的话,悄悄地生活在自己的“城”里。
这里的每一个人的散发着恶臭,街上躺着烂醉的酒鬼和穿衣服的人,只有这种地方的妓院二十四小时开门营业。图道尔边走边说:“这里的所有人,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您看得到就可以随意享用,价格您也可以看着办。”说完他一鞠躬。“那么,请您自便。”
伊斯滕已经被眼前的景色吸引,逐渐抛下图道尔,一个人胡乱地走着。其实图道尔也没有走远,他拿出腰间的本子和笔,准备为他的著作再多添几页。
这里的一切都可以被交易,比任何地方的价格都要便宜。一群男男女女尖叫着冲出来将伊斯滕淹没,他们撕扯着国王的衣物,将所有看得见的东西从他的身上剥除,等他挣扎着逃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了。
陛下心有余悸,在下一波人潮来时躲进一条安静的巷子。这里的人比外头看上去安静许多,街道上的光线由房屋提供,红色的布料为这里添上一份不知名的暧昧。伊斯滕的心漏跳了一拍,感觉自己来对了地方。
他抬脚跨过一对纠缠着的男女,来到靠近光源的地方。一条条肮脏的女性人肉堆叠在一起,她们就像是飞蛾一样渴求这身前映着红布的烛火,烛光将她们的身体染红。伊斯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出声,他颤抖着从不同口袋分别挖出还没有被抢走的十枚金币,就像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地抛在地上。
听到金属碰撞声的女人们似乎打开了什么机关,几乎同时转过头看着伊斯滕身前还在转动的金币,他身后的那对男女也停止了动作。
伊斯滕见过这个场面。一群眼睛冒出绿光的狼以最快的速度冲下山岗——或许比这个还快——她们互相推搡、撕咬,发出引人犯罪的尖叫。伊斯滕伸出颤抖的手在某一块肉上抹了一把,柔软的触感让他灵魂放松了下来。
只有一个女人还站着,我们可以把她称作头狼。她吻住了这个王国最富有、最有权势的人,用全身的力量将他压制在满是呕吐物的石砖路上,让他疼得龇牙咧嘴。
她们有恩即报,有求必应,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来得诚实守信。如果没有王冠,伊斯滕希望自己能成为这里的居民。他感觉自己终于感受到什么才算得上人类,他只是用不同的方式,像攻城锤一样撞击着不那么紧固的黑色大门。终于陛下清醒过来,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仰头看着被房屋围住的渺小夜空,感觉自己就是它的巨人。
女人瞳孔一缩,感觉有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伊斯滕年轻时是一名战士,他的力量足以让一个健壮的男人喊疼。女人叫出了声音,这是她发出的最后的叫喊,但没有人理睬她,在这里尖叫就是最平常的音乐。她感到害怕了,拼命向伊斯滕摇头、拍打他的心口。
伊斯滕听不见任何声音。身下这个女人生前最后这段时间里,她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她的客人紧紧夹住,让他误以为自己身下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国王意识到女人已经断气后,毫无表情地将她丢在一边,后面还有好几个人正在排队。
图道尔放下笔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他踢开地上的酒瓶,把伊斯滕推醒:“陛下,已经是早上了。”
伊斯滕全身都是伤痕,钱也都不见了。他扶着腰站起来,昨晚的事就像是一场梦一样,现在周围除了肮脏的景色之外,一个人都没有了。
图道尔为陛下换掉衣物,并用法术剃掉他的胡子。伊斯滕原来觉得剃胡子太麻烦,结果只是一闪蓝光的工夫,他的胡子就连根都掉光了,恐怕这几个月陛下都不会长出威严的胡须了。
伊斯滕摸了摸光滑的下巴,觉得自己年轻了几十岁:“怎么做到的,布兰特?”
图道尔打了个响指,一串电弧在他指间微微爆开:“就用我最拿手的方式。”
来到城墙下的图道尔自发地背对伊斯滕单膝跪地,国王毫不犹豫地踩上他的背脊,两人化作一道蓝色的电弧,瞬间窜上了城墙。下车的时候,陛下装作抹去冷汗:“呼,以后就没有怎么刺激的事情做了。”
做了这么多年国王近卫,图道尔心里多少也有些舍不得,对着伊斯滕深深一躬。伊斯滕拍了拍他的肩膀:“吕讷就交给你了,好好教导他吧。”
天亮后,举国欢庆的朝圣日正式开始。圣主城所有市民来到大道上,伸长了脖子等待教皇陛下从教廷中走出。贵族们或站在君王主堡的高台上,或是在市民对面交头接耳,其中不乏来自各地的有名人物。格雷格混在人群中咳了一声,和梅戎公爵说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教皇利多门二世陛下今年以年近古稀。这是一种保守的说法,传说他已经熬死了三代世俗君王,还要眼看着赛克罗继位。许多时候,这个脸上不满皱纹的老人只是坐在教皇圣座上被人抬出来,穿着白色的长袍,头顶发出圣洁的光芒。
人们看到教皇圣座,纷纷跪倒在地上,整个大道就像收割完毕的麦田。教皇陛下点了点头,头顶的光芒化作大雨撒在每个人的身上。这样的奇迹圣主人每年都会经历一遍,但他们还是为之惊叹、兴奋。
梅戎公爵在众贵族之中有些坐不住。他的目标不是那个全身发光的老人,而是跟在他后头的四名红衣大主教。这四个人身穿鲜红色的长袍,手持金色十字架,在教皇陛下的身后念诵圣典经文。
主教只有身具高超圣术的人才能胜任,他们不可以可结婚,所有的一切都要受到教廷的监视,只能收养孩子。
这四位主教中,有三位年龄已经超过四十岁,通常不会外出。梅戎稍稍前倾身体,看到走在最后的红衣主教。这位主教的年龄大约只有三十岁,全身都散发着活力——梅戎将这种活力解释为对外事的热情。只要能和他说上话,公爵就有机会将他带到狮卫去。
为城里所有人降下福祉后,教皇陛下将移驾君王主堡。见到利多门二世的伊斯滕此时也不得不率先低下头颅,今天的王国是属于教廷的。
虽然很不敬,但还是有几位爵爷在悄悄谈论教皇陛下的身后事。在没有意外出现的情况下,四位红衣主教之一将会继任教皇之位。
“会是拉迪兰大人吗?”梅戎发现这些大嘴巴的视线聚焦在年轻的红衣主教身上,“他是个圣术天才,这么年轻就能成为主教,前途无量。”
名为拉迪兰的主教生着一双有神的淡蓝色双眼,他在教皇施法时左右张望,像一只警惕的猎犬。梅戎和他无可避免地对视了,后者向他点了点头。
这就是还没有完全脱俗的表现,梅戎这样想道。祈福结束后他立刻穿过重重侍卫追了上去。教职人员离开得很快,好像从来没有出现在君王主堡一样,等公爵走出大门的时候,教皇一行人已经上圣驾往教廷而去。
梅戎懊悔地甩了甩手。格雷格这是一边擦嘴一边回到主子身边,他刚才把昨天的午饭都吐出来了。“如何,见到主教大人了吗。”
“见是见到了。”公爵看着泛着白光的施礼圣殿叹息。
祈福仪式后,施礼圣殿将对全市民开放。梅戎一个人来到热闹的大殿里,拉迪兰果然在大殿最中央为市民服务。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他排在了长长的队伍里,这样拉迪兰也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太阳下山的时候,排在梅戎后面的市民推醒了他,示意已经轮到他了。公爵肩膀抖了一下,变换表情大步走向拉迪兰主教。
“今日到此为止。”拉迪兰举起手掌朗声道,但这显然就是说给梅戎听的。“告解已经结束了,请市民们明日再来。”
大殿里的市民发出懊悔的惊叹,只有梅戎像石化了一眼站在原地,一只脚还没有跨下去。拉迪兰笑着看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圣典转身离开了。
梅戎听到自己脑中有什么东西断掉的东西,但他忍住了。格雷格听他在圣殿外大声抱怨的时候,差点把眼泪笑出来。这是大人忍耐时间最长的一次了。
在圣主城动兵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所以公爵就算再生气,也要腆着笑脸在教廷大门外等候。教廷的人向来不甩这下贵族,他瞥了一眼公爵,还打了一个呵欠。“主教正在诵经,一直到深夜才会结束。”
“我会等的。”梅戎颤抖着嘴角笑道,“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问大人一声,我一介凡人应该如何处理魔鬼呢?”
“晚上好,梅戎公爵。”拉迪兰一脸笑意走向梅戎,他一听到有关于魔鬼的消息,立刻终止了诵经。“这么大的事,大人应该早些和我说才是。”
明明是你耍我耍得开心。梅戎陪笑道:“如果这件事让其他主教知晓了,可能就轮不到大人您了。”
这件事的确应该交由主教级别的圣职人员来处理,若不是其他三位只在特定时间出现在人前,梅戎也不会寄希望于这么年轻的主教。“若是事成,”公爵拿出他的筹码,“大人您的教皇之位可以说是已经坐稳了。”
“嗯......”拉迪兰看上去毫不在意,其实他的身子正在倾向梅戎。“这不是重要的事,能为世间消除一个作恶的魔鬼,是我应尽的责任。”
“是是。”梅戎左右回顾,“请大人和我去无人的地方。”
莉布丝的情况至今只有狮卫知道,因为梅戎以为她会遵守约定不教他人黑魔法,这才特赦了她,并且为她封锁了消息。“她是一个力量强大的黑魔法师,”公爵拿出讣告,“我们的神父已然惨死。”
“连神父都——”拉迪兰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上一个拥有如此力量的魔鬼要追溯到查美伦四世时代。”
“正因如此,我才想到寻求您的帮助。”梅戎顿了一下,“难道您有所顾虑?那我们可以和其他主教,亦或是教皇陛下谈谈,这毕竟是个大敌。”
“不!”拉迪兰伸手阻止了他。“我一个人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