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士兵是阆中人，听到英子的河内土话后愣了一下，明显听不太懂的样子，只见他转身跟亭长低声说了几句，亭长笑着对英子道：“姑娘，他们不是魏军，是汉军。你别管这些，记得跟好咱们村的队伍，千万别掉队了。”

英子却是大声问道：“亭长，那魏军知不知道坝要塌了？”

亭长一愣，面色大变。

不久之前，山阳公刘协带着一股汉军突然到访。这亭长和刘协手下的那老船夫是旧识，只听他吹嘘说过给山阳公驾过船，哪里亲眼见过这样的大人物？

所以见到刘协之后，自然是恭恭敬敬地垂首而立，唯命是从。

刘协向他交代了溃坝在即的消息，命他速去通知各村落，集合避难，并安排几名汉军跟随他左右，协助他处理事务。

“只是，敢问山阳公。”亭长突然想要问刘协什么。

“亭长请讲。”

“呃……没事了，没事了。”

亭长正想问刘协的是，那平皋那边还有许多本亭人士，被官府拉去做力役，要不要赶紧去通知他们？”

可话刚到嘴边，亭长突然看到跟在山阳公身边的那几个手执利刃的强壮汉军，便将这话吞了下去。

山阳公此番过来，身边带的都是汉军，可汉军正在和魏军打仗呢，所以他们巴不得魏军都淹死，怎么可能去通知让魏军知道？

亭长不是傻帽，但这个时候，还是糊涂一些为好，自然选择了闭嘴。

“闭嘴。”亭长怒骂一声，“小姑娘家的，乱说什么呢？你公婆呢，也不管你？”

“我还没嫁人呢。我弟弟在平皋……”

亭长伸手堵住了英子的嘴巴，低声在她耳边道：“女娃子，听叔爷的话，跟着大伙儿逃命就好，千万别再乱说话了，要掉脑袋的。”

英子被亭长突然的举动和威胁的话语给吓坏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等亭长松开他的嘴巴之后，果然没有再说一句话，一双大眼睛里噙着泪水，乖乖地回到母亲身边。

好在天黑雨急，场面混乱，也没人注意到英子这番举动。

其实，英子才无所谓魏军还是汉军，在她眼中，这些人都是官府。

她在乎的是，她弟弟在魏军营中干活儿，如果魏军不知道坝要塌了，那他弟弟岂不是会有危险？

亭长吆五喝六的，清点了一下人数，只差三个人就到齐了。缺的三个人，问了半天，也没人知道去了哪里，多半是不在村中，留宿在外面了，又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人来，亭长看时间已经不早，也只好作罢，带着全村的百姓，朝着预定的位置出发，前去避水了。

走了一会儿，又与其他村子的人汇合一处，人更多了，但英子却发现，大家都是在朝着南边走。

可南边不就是大坝吗？既然大坝要塌，为何还要往那边走呢？她心中疑惑，见到亭长正在不远处，便跑了过去，想要向亭长询问。

亭长看见这女娃子又朝他走了过来，心中咯噔一下，一张脸皱作一团，急忙挥手示意她别过来。

可英子本就是个刚健执拗的人，哪里肯听劝，一路小跑，就跑到了亭长身边。

“又咋了？”亭长低声问，“你可别再乱说话啦。”

英子问：“亭长，南边不是大坝吗？既然大坝要塌，我们为何要往那边走？”

亭长道：“大坝那么长呢，就算要塌，也是破个口子，不可能全部塌陷。黄河水大，一旦溃坝，北边一马平川，根本没地方躲，全都要淹了。咱们只有跑到大坝上安全的地段，才能活命。”

“北边一马平川，没地方躲，都要淹掉吗？”

亭长叹气道：“多半如此，只能祈祷上天，让洪水小一些吧。”

英子听到亭长的话，忧虑的神色更重了，回到母亲身边，也是一副心不在焉，恍然若失的模样。母亲问她怎么了，她知道母亲最疼弟弟，怕她担心，所以也不敢乱说，只说自己没睡好觉，脑袋有点疼。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雨稍微小了一些，距离大坝也已经不远了。

领头的汉军士兵似乎很清楚溃坝会发生在哪个位置，带着队伍直接折而向东，朝着大坝东边的远端进发。

这里靠近黄河大坝，平日里除了放羊的人，很少有人走，道路漆黑一片，又泥泞不堪，走一步陷一个大坑，人群中有很多老人小孩，本就走得很累了，到了这烂路上，更是步步维艰。

还好带队的这些汉军士兵都颇有人情味，全然不似一般的鼻孔朝天的大兵们。

他们发现掉队的老人，便主动将马让给他们骑，还帮助体弱的妇女抱小孩。那名背着自己瘫痪老爹的男子，也是实在走不动了，于是一名士兵主动站了出来，替这男子背上了他的老父亲。

还好人们都知道大坝随时可能会塌，咬着牙也要紧紧跟上队伍，生怕掉了队。

所以队伍整体行进的速度，还是非常快的，到了天色微明的时候，所有人便都已经爬到了大坝上面。

英子跟母亲还有三叔黑三一家，找了块大石头，坐下稍微休息。

母亲拿出一些干粮来，给人们分食，英子却是食不知味，只远远瞧着宽阔汹涌的黄河水滚滚东流，不停地拍打着北岸的那座大坝，发出剧烈的响声。

黑三道：“这大坝我看牢得很呢，夯得比石头都硬，草都不爱长，哪像个塌的样子？我说这要是没塌，可就好玩了啊，看亭长要怎么跟大伙儿交代。”

母亲道：“交代啥，亭长也是为了大家好，如果没塌，那自然最好，是老天爷保佑呢。”

英子喃喃道：“我也希望这坝牢牢的，可千万别塌啊。”

话音刚落，只听前方大约七八百步远的地方，突然亮起一道火光，紧接着，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地面也开始隆隆颤动起来。

“塌了，塌了！”有人大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