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自己先时同汤圆他们说起周扒皮的故事时本也只是随性而为,却没成想自己竟也难得的成了那推进民谣传唱中的一环,温明棠突然有种自己好似摸到了史书一角的感觉。
“我先时还真是不曾想过周扒皮的童谣会传的这么广。”温明棠对林斐坦言,在这点上,土生土长的大荣人林斐显然更能把握的准大荣百姓的心思,眼光精准而刁钻,只一听便将之传开了。
“除了这童谣本身琅琅上口,以及牵连进这些事之外其实还有别的原因。”林斐说道,“你我皆知那群村民跑去蜃楼找胡八等人是被算计了,胡八等人不开门除了被算计,也有那些人本身的问题。”
“可百姓看不到这些,虽然多数时候众人乐意看到真相,可有时若是那假像是他们想要看到的那个样子,又不影响结果时,他们也是更乐意看那些假像的。”林斐说到这里,挑眉,对温明棠,“譬如……周扒皮的婆娘变成鬼!”
这一句听的温明棠再次恍然,她问林斐:“所以百姓看到的是什么?他们以为的又是什么?”
“有人算过,那一日酒楼送去的饭食银钱就足够填补一整个村落的亏空了。为了自己的一顿饭钱赔了全数身家与性命,于百姓看来,这些乡绅实在太抠,太‘扒皮’了。”林斐说道。
事情很多时候都是极其复杂的,同一件事的很多面都是值得说道的。多数人看事的角度也往往是不同的,就似这件事,比之那饭食银钱太贵,以及乡绅过分什么的,虽然这些百姓也在看,可真正让所有人嘲讽,成茶余饭后笑料的却是乡绅太过抠门,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死抠着那点钱不放手,结果为了一顿饭钱赔了自己的性命。
这也是‘周扒皮’的童谣传的那么广的原因之一:这件事之于乡绅的身家而言,实在是像极了一个笑话,也不怪那么多人嘲讽了。这种笑话,在千年以后的现代社会有抠门如‘葛朗台’似的人物,也是广为人知的。
当然,乡绅这次咬死不给钱究竟是太过抠门还是如他们自己所说的‘不给点颜色我等瞧瞧,我等凭什么给钱?’的在等‘给他们的颜色’,看热闹,看笑话的百姓爱看的是前者,自也乐的在那里唱周扒皮,当然,于林斐等不那么爱看热闹的,知晓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后者。
眼下,倒也算是如他们所愿的等来‘给他们看的颜色’了,只是这给予颜色瞧瞧的后果,也不知这群张狂的乡绅能否承受了。
“听说那群乡绅求人带话童不韦,要他赶紧将村祠里的石头挪开,把那狐仙娘娘也一并处理了。”林斐说道,“外头还有小道消息说那石头和狐仙娘娘邪门的很,乡绅们是被反噬堵了口,以致难以伸冤,被人抓了做交替了。”
这话一出,温明棠突地记起了前几日那个古怪的梦,记起那道声音喑哑,目光黏腻恍如毒蛇的女子,还有那几个男人嗤笑的‘你那美貌……偷来的吧!’以及那女子幽幽笑声中的‘你管我覆在面上的是旁人的皮还是画的皮’,她垂下眼睑,伸手下意识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既是安抚,又是对那个落水的八岁女孩子的道歉。
不知是不是与自己这具身体契合太高,还是这具身体的灵魂中当真有她的一部分,又或者真如林斐所言,她只是庄周梦蝶般做了个千年以后的梦。总之,当她带着现代社会的记忆在这具身体中睁开眼的那一刻,她想当然的以为自己穿越了,以为自己不是那个乖巧老实的八岁女孩子。
只是虽将自己与‘原主’分的很是清晰,可那股身体没来由的亲切熟悉之感,以及下意识护犊子的行为还是不由自主的生了出来。
在那个困了自己多年的梦魇中,她想当然的猜是‘原主’的前世,以为这是那个乖巧女孩子的遭遇,以为她被人诓骗了,若是事实当真如后头那个梦那般的话,便根本不是!
虽然看到之后是感同身受的愤怒,以及努力的想要保护住自己的身体,可……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无形中让那个八岁的乖巧女孩子蒙上了不白之冤呢?
那个八岁的女孩子无法开口告诉她事情不是她想的那般,那棺材里的经历也不是她的,她更不曾同那位风流的二世祖叶公子扯上过关系。虽然因着知晓这些事的人是她,这些事不曾诉诸于口,可若不经证实便无端将这些事强加在那个八岁女孩子的身上,那真真是对那个八岁女孩子最大的不公平。
流言猛于虎,哪怕这些事只她一个人知道,难道就不是泼脏水了么?
一个自幼被教导的乖觉懂事的女孩子,聪明不聪明她不知道,却至少知道那个乖巧的女孩子的品行从来没有什么能令人指摘的地方。从被父母呵护在膝下的大儒千金到沦落掖庭的宫婢,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吃什么用什么都有专人准备的娇娇女到什么苦活累活都干,也不吭一声,认真做完那些宫中老人刻意刁难指派的活计的吃苦耐劳的小宫婢,这样一个懂事的八岁女孩子又有什么可指摘的?至于那早就不作数的指腹为婚……女孩子不是不识字,却从来不曾写信向那位将‘深沉的关心都写在信里’的叶公子求救过,更没有联系过对方。
便是这样一个懂事的,仅仅八岁的孩子,却被泼上了这样的脏水:做有婚约之人的外室是品行不端,假死成真死是真的蠢,这般又蠢又坏的指责就这般无端砸了过来,真真是欺负一个孩子无法开口为自己辩解。
想到梦里那些嗤笑的男人以及那个‘画皮’似的女子,温明棠冷笑了一声:这世间的山精野怪果然多得很!
……
被收押在大牢里的乡绅们形容枯槁的瘫坐在那里,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又怎过的了寻常人粗茶淡饭的日子?更遑论他们此时吃的还不是寻常人日常吃的那些平素里被他们丢去喂狗的吃食,而是连真正的狗食都不如的饭食。
虽牢里的饭食难以下咽,可好几日不曾吃过两口饭,饿的腹中都隐隐作痛了。这实在是逼的他们不得不端起那掺了不少碎石子与虫子的饭碗。
才要挑挑拣拣着将碗里的饭食送入口中,便在这时,狱卒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等要见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