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徐鹏举这话,朱翊镒没接。
他娘的他今年才十三,又是皇孙,这种事是不好表态的,无论他说什么,总会被有心人给安上一个好色之徒的名声,索性啥也不说。
看了一曲花魁表演,朱翊镒早早便退了席,这种场合他还真不适合多待。
待朱翊镒走了以后,怀远侯常文济悄悄对徐鹏举低声道:“世子爷小小年纪便如此谨慎,颇有明君之相啊。”
徐鹏举听了这话,顿时底气也足了起来。
“那是,你以为我上次去上海,为嘛那么容易就被世子爷说服了,我眼里是看到的这些营生吗?我看的是咱们勋戚的百年富贵!”
徐鹏举这话说的豪气,引来周边一群勋贵拍马附和,齐饮一杯之后,徐鹏举又道。
“世子爷这做派各位也都看到了,营生也都给各位划好了,至于各位家里的田地,早早处理了了事,若有那不听话的,仗着自己脖子硬,想试试世子爷的刀锋不锋利,那就别怪俺老徐丑话没说到前头。”
徐鹏举这话说完,场面一阵寂静。
这些勋贵都不是傻子,知道胡萝卜后面肯定有大棒等着,虽有些不甘心,但裕王世子一手硬一手软,给的又实在是太多了,于是也都认了命。
“俺常家虽然现在只是个侯爵,但祖上开平王也是跟着太祖起兵的老兄弟,二百年的富贵,朱家待咱不薄,退田这事谁要是反悔了,俺常家第一个跟他绝交!”
怀远侯常文济跟着第一个表了态。
随后众勋贵们虽不知心里咋想的,但面上却也是连连称是,有徐常两家带头,江南勋贵算是拿下来了。
有徐鹏举的临阵倒戈,上海县土改这事倒也平静了许多,不过远在京师,朝堂上却炸了锅。
通政司又忙了起来,每日弹劾朱翊镒侵占田产的奏折如雪片一般往通政司飞。
而且随着时间的发酵,弹劾的奏章已经不限于京官了,北到辽东,南到琼州,各地官员纷纷上书弹劾。
西苑景阳宫,严嵩和徐阶几次求见,嘉靖都没有见他们,两人猜不透嘉靖的心思,只得将那些奏章压在了内阁,连票拟都没拟。
当然不是徐阶不想拟,而是没法拟,朱翊镒是裕王的儿子,他总不能跟着弹劾吧,那可是他们清流的根基。
但严嵩也没有票拟,这点徐阶就有些看不懂了。
按说朱翊镒在上海县搞土改这事,虽然目前损失最大的是他徐阶,但严嵩、鄢懋卿这些人,哪个家里不是良田万顷,虽然现在还没有动到他们那里,但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的。
虽然严党下面的低阶官员也都跟着弹劾了,但严嵩就是按兵不动。
京师,裕王府花厅。
“唉,殿下这次真的莽撞了!”
李春芳呷了口茶,语气沉重的接着道。
“士绅乃是天下根本,殿下如此操弄,失的是士绅之心,也是天下民心啊。”
李春芳说的是慷概激昂,但说完却发现有些冷场,一旁的高拱和张居正都盯着自己手里的茶盏,像是没听见。
李春芳有些尴尬,轻咳两声,对裕王问道:“世子可有信件来?”
被人当面教训儿子,裕王自然也不好受,但心里也是觉得自家儿子这次做的确实过了。
遂命李芳将朱翊镒的来信递给李春芳。
早在朱翊镒在上海搞土改之初,便给家里写了信,陈述了一下土改的利弊,还说只是在上海搞个试点,看看效果,让自家老爹在京师帮着转圜一下。
李春芳问有没有信,其实也是想看看朱翊镒是不是在蛮干,此时真得了信,他便明白朱翊镒这小子事先肯定跟嘉靖也通了气了。
当下接过信草草看了看,便递给了一旁的高拱。
对于上海县这次土改的利弊,李春芳怎会不懂,抑制土地兼并、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改实物税为货币税,这些其实并不是朱翊镒的首创。
早在成化朝,便有大臣提过摊丁入亩、按田征税之法,到了弘治朝,内阁谢迁等人也推行过,不过阻力太大,弘治之后,此政便废了。
到了本朝,嘉靖九年,内阁大臣桂鄂将前人的经验总结一番,系统性的提出了一条鞭法,但阻力仍然很大,幸得当时的内阁首辅张璁力挺,这才得以在南直隶、浙江和江西等地试行。
不过张璁不就就被杨一清等人赶下了台,一条鞭法试行几年后,便也不了了之了。
随后张璁再次起复内阁首辅时,又试行了几年,不过在夏言将张璁赶走之后,此政彻底荒废了。
在嘉靖朝,一条鞭法虽然历经试行废除、反反复复,但其中总结的经验教训也开始日渐成熟。
在各地的官员中,也有不少真正爱民的好官,比如淳安知县海瑞、东南总督张经等人,也都在自己的辖内推行一条鞭法。
所以在朱翊镒提出上海县土改之后,弹劾的人虽然多,但朝堂之上也是有不少人是支持的。
比如此时坐在李春芳旁边的高拱,他其实是支持一条鞭法的。
而另一边坐着的张居正,就不能用支持来说了,他简直是一条鞭法的拥趸,他虽以徐阶的弟子自居,但平生最佩服的人却是张璁。
虽然张璁因为靠皇帝中旨上位在士人眼中名声很臭,但其顶住压力推行一条鞭法,着实是体恤百姓的。
而且张居正细细研究了朱翊镒在上海的土改,不禁拍案叫绝。
尤其是赎买和土地收归这两个手段,直接让张居正惊为天人。
赎买这事可以减缓士绅的阻力,而且这魄力也就是朱翊镒这个大明第一财神爷能干的出来,他倒是想干,可他却没有朱翊镒捞钱的手段。
至于土地收归,百姓长期承租,不许买卖,这更是神来之笔,若是实行好了,直接将这片土地上,几千年来的循环往复的土地兼并之祸革除了。
张居正虽坐在裕王府里,但心早就飞到了江南,此时他非常想去上海一趟,看看那里的土改试行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