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路路是担心自己跟陈默的交集太多而让自家闺蜜不高兴的话，似乎也可以理解。

或者是，她担心让陈默同时为两个人指导围棋，会拖慢吴予的进步速度，影响到接下来的世界赛发挥。

“都不是。”

路路再次摇头：“我长得又没小予这么好看，她有啥可担心的？我对陈默一点兴趣都没有，陈默要是敢对我感兴趣的话，我就敢打的他生活不能自理……”

停顿了两秒。

她又继续说道：“至于影响小予的进步？也不会啊，她现在的棋力已经很强了，唯一差的就是自信心，但是接连赢了我四盘棋、外加陈默未来一个月的悉心指导，她的自信心估计都得膨胀到上天了……”

“原来你知道？”

徐清老师有些诧异：“我还以为你不知道陈默的用意呢。”

“切，就他那点儿心思，我能看不透？不就是想拿我给小予当磨刀石嘛，借着打败我的机会给小予增加自信心……”

路路不屑的撇撇嘴：“我看的出来，他这么做纯粹是为了小予，所以我才假装什么都不懂，陪小予连续下了四天的棋……这要是换成别人的话，我才懒得理会呢。”

正因为对方是她最好的闺蜜，所以路路才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换成别人的话，以她的报复心，指不定想着怎么找机会套麻袋呢！

“那你连输四盘棋，是真的下不过，还是故意让棋？”

徐清老师故作好奇的询问。

“徐老师，您这样可就没意思了。”

路路的脸色不太好看：“这几盘棋，你都看在眼里，到底是真输还是假输，以您对我们的了解，能不知道？”

她知道，徐清老师并不是真的好奇，而是找机会调侃自己呢。

“小予她只是性格单纯、没什么心机城府，但她又不是傻子，我跟她对弈六年多了，真要是故意让棋，她复盘的时候还能看不出来？”

路路长长的叹了口气，趴在棋桌上，有些疲倦的说道：“我是真的下不过她，之前的三盘棋，我昨晚自己研究到凌晨，本以为这次能赢一盘的，结果她又给我带来了这么大的惊喜……徐老师，我现在隐隐感觉，我跟小予好像是回到了六年前。”

六年前——

吴予通过定段赛刚刚成为职业棋手，那个时候，路路已经是定段的第二年了，但她跟吴予下棋的时候，却是输多胜少，不论她怎么拼命练棋、复盘、钻研战术，却还是比不上吴予的进步速度，反而差距越来越大。

一直到后来，她俩看了顶尖棋手的十番棋对决，于是来了兴致，也模仿着棋坛上那些前辈们玩‘十番棋’，结果嘛……

两人连下六盘棋，吴予6:0完胜，十番棋之争提前结束。

路路那个时候的心情已经很糟糕了，但吴予还误以为她是故意让着自己、哄自己玩呢，还因此恼怒起来……这也让路路心态彻底崩溃，哭着喊着说自己再也不下棋了……

再后来——

姐妹俩第一次参与世界赛，结果就遭到了诸多强国棋手的联合针对，路路抗住了压力，但吴予却是陷入了瓶颈期和精神内耗，三年都没能走出困境……

第一次参与世界赛算是个转折点，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路路的棋力终于反超了吴予，而且在三年的时间里，两人的棋力差距越来越大……

而就在徐清老师、路路等人都对此束手无策的时候，陈默的出现，却让吴予的棋力瓶颈终于有了松动，并在极短的时间内迎头赶上，而后——连续四盘棋全胜。

路路既欣慰又苦恼。

欣慰于：自家好闺蜜终于走出困境，不但棋力大涨，整个人都变得阳光了许多，不像过去那么郁郁寡欢了。

苦恼于：这四盘棋的大溃败，让路路回想起了当年被吴予压制的噩梦，她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一旦吴予彻底突破瓶颈，那么，自己恐怕又会像当年一样被连番压制，而且……很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有反超的可能了。

毕竟，经过了三年的沉淀和磨砺，小姑娘现在已经变得成熟了很多，再加上有陈默这个‘靠山’，很难再出现三年前那种情况了。

……

“所以……”

徐清老师有些疑惑：“既然不是小予的原因，也不是吴老先生的原因，那你为什么……”

她有点搞不懂这丫头的想法。

陈默在围棋界虽然没有名气，但他不论棋力还是指导能力，两人全都是看在眼里的。

昔日棋力不如路路的吴予，经过陈默的指导训练后，仅仅半个多月的时间，棋力就已经有了大幅度的提升，而且现在越战越强，连续四盘棋之后，吴予的棋力较之以往，提升了至少一半。

路路现如今的棋风和定式都有很明显的缺陷，而亲自指导吴予击败她的陈默，无疑是对此理解最深的，如果路路可以请陈默指导自己的棋力，或许能起到极好的效果。

这个道理，相信路路也是明白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路路对于这件事始终抱着排斥、抗拒的态度，这就让徐清老师有些搞不明白了。

“原因其实挺简单的，甚至可能……有点幼稚吧。”

路路沉默了好一会儿，坐直身子，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解释道：“陈默愿意每天拿出大量的时间精力去指导小予，是因为他们马上就是恋人关系了……

但我呢？

人家跟我非亲非故的、也不想把太多精力花费在围棋上，我怎么请他指导啊？

总不能用‘我是你女朋友最好的闺蜜’这种身份吧？

真要是这样的话，就算陈默愿意看在小予的面子上帮我，那我能好意思？

小予本来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在这段感情里几乎没什么付出，一直被动接受着陈默对她的宠爱，我要是再借着小予的身份凑上去，那小予亏欠他的就更多了……

而且——

小予从小就没有父母帮衬，我算是她唯一的靠山了。

我要是让陈默指导的话，那我俩都欠了陈默的人情，小予以后如果跟陈默闹得不愉快了，她要是被陈默欺负了，那我该怎么帮啊？

徐老师，咱们夏国有句老话，叫做——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我要是真靠着陈默提升棋力的话，那以后在他面前，光是气势就得矮半截了……

我算是小予唯一的娘家人，我得当小予的靠山，所以，我不能欠他的人情，也不能让小予因为我的缘故欠他的更多……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徐清老师一怔，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她只考虑到了吴老先生、吴予、陈默等人的想法，却忽略了路路与吴予的这一层关系。

“徐老师，小予很善良、也很胆小、从小到大就没什么心眼，单纯的跟言情小说里的傻白甜一样，她很容易被人欺负的，所以，我得好好保护她。”

路路轻声说道。

“嗯……可以理解。”

徐清老师轻轻点头，然后又问：“但你就不会觉得可惜吗？陈默这种人，在整个围棋界几乎找不出第二个，他是最好的对手和教练，如果你放弃这个机会的话，那你在围棋事业上，可能这辈子都追不上小予了。”

“人生并不只有围棋，这只是一个兴趣爱好、一份工作而已。”

路路摇摇头：“而且，如果不是因为中途发生了一些变故、让小予始终处在原地踏步的阶段，那我到现在也没有追上她的可能，如今……只不过是让一切重回正轨而已，她本就应该是那颗让我仰望的明星。”

“那你的九段呢？”

徐清老师又问：“当初你跟小予约好，要一起冲击九段的。”

“哈哈哈哈……”

听闻这话，路路顿时笑了起来：“我只不过是放弃了一个最好的对手和教练而已，只不过是放弃了一条捷径，又不是放弃了九段……搞得好像我放弃了这个机会，就不可能再冲击九段了一样……

我是夏国年轻一代里、目前棋力最强的女棋手，我的老师是享誉世界的一代棋道大宗师，我的师兄清一色的九段国手……没有任何困难可以阻挠我成为九段！”

“嗯……就让我跟她比一比，谁能成为世界棋坛第一个女九段吧！”

------------------------------

云奕围棋馆这边。

陈默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详细的讲解了路路的棋中，那些险些被小姑娘忽略掉的地方，拢共多达二十多处。

“这些全都是后手吗？简直不可思议。”

吴予感到有些后怕，随后又疑惑不解：“好奇怪啊，路路的棋风一向是大开大合，恨不得布局完成后的第一颗棋就开始攻杀，霸道的完全不讲道理……但是今天这盘棋，为什么与以往的棋风会有这么大的差异啊？而且……还刚好都被你给预料到了。”

上午跟路路对弈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过于巧合了。

路路时不时冒出来的那些看不出任何章法的棋形，居然刚好都在陈默的预料之中，他们俩就像是提前约好了一样。

从对弈结束、再到前往云奕围棋馆的路上，吴予就一直琢磨这些让她想不明白的地方。

而经过沉默的详细讲解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和认知还是太浅薄了，那些看似‘不经意’的棋子，背后隐藏的算计远远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如果不是陈默提前给她支招的话，她今天大概率是要输给路路的。

“昨天我在跟你讨论战术的时候，提到了这些棋子，你问我为什么认为路路的棋风和战术，会朝着这种奇怪的方向发展，当时我没有告诉你，是担心你在知道以后，下棋的时候会束手束脚，不敢全力以赴。”

陈默笑了笑，轻声说道：“因为这是融合棋，路路、吴老先生、徐清老师、你、甚至包括我一部分的棋，统统融入了进去……”

“融合棋？”

吴予一怔。

“对，你看看这些地方的落子顺序，是不是给你一种自相矛盾的感觉？”

陈默在面前的棋盘上点出几颗黑色棋子。

“对，当时我在下棋的时候就有种一头雾水的感觉，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下。”

吴予皱眉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什么，抬头问道：“这是‘融合棋’的弊端吗？棋风或定式的冲突？”

“弊端？”

陈默顿时乐了：“小予，这可是吴老先生亲自设计的棋，怎么可能被你轻易看透？”

“咳咳。”

吴予假装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吴老先生的融棋之法，已经接近登峰造极的境界了，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按理说，这盘棋你不该赢的，只可惜啊，路路学艺不精，没能把吴老先生的融棋精髓学到位。”

陈默摇摇头，感慨道。

“不该赢？”

吴予一愣：“可是，我还有你给支的招啊，难道这也赢不了吗？”

“我是给你支了招，但你又学会了几成？”

陈默叹了口气，指着棋盘上的几个被忽略掉的细微之处：“这里应该有个‘夹’的，为什么忽略？还有这边的挖断，被抢占先机之后，你应该当机立断，直接开始‘活征’的，为什么要‘挡’？‘挡’完了之后再补，直接白送了一目；还有这里……”

他一脸指出七八处错误，小姑娘心虚的低下头，一言不发。

“我没有怪你学艺不精的意思，昨天留给你的时间太少了，本来就不可能全部学会，能学会半数，我就已经非常满意了。”

陈默解释道：“我指出这些，只是想要告诉你，为什么你这盘棋本不该赢。”

“唔……”

吴予想了想，指了指刚才被陈默点出来的黑色棋子（路路执黑）：“我想知道，这些看似自相矛盾的棋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整盘棋结束后，我都不知道这些棋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又为什么会被我那些莫名其妙的棋子给挡住。”

因为陈默在时间仓促之下，填鸭式的指导，导致她今天下棋的时候都有点晕乎乎的，赢棋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赢的。

“因为这些棋子本来就自相矛盾，并不是你看错了，只是……你看的不够深入而已。”

陈默低头看了看，然后解释道：“吴老先生的布局，就跟老中医开药方一样，温阳的药物、寒凉的药物，单单从药性上讲，明明是性质冲突的药物、甚至可能全都是剧毒的药物，但融入到一张药方之后，却巧妙的变成了能治疗疑难杂症的神药。”

思索了几秒，他又说道：“单单讲解的话，我怕你吃不透，所以，我来模仿吴老先生为路路设计的融合棋，你就按照自己以往的经验和思路下棋，之后，我再帮助你慢慢理解……”

“好！”

吴予点点头，然后她非常勤快的收拾棋盘上的棋子，那灵巧的白皙纤细小手，让陈默有种将其抓在手里的冲动。

……

一个小时后。

在陈默的耐心讲解下，吴予拿出手机录像功能，把整盘棋的套路、战术、思路、理念都记了下来，打算留着以后温习的时候用。

“原来围棋还可以这样下，简直不可思议。”

吴予揉了揉太阳穴，高端知识填充的太多，让她有点大脑缺氧。

“小予，等到你能靠自己的能力吃透这种棋的时候，你的棋道差不多就可以大成了。”

看着她一副苦恼的样子，陈默笑了笑，轻声说道：“如果给九段棋手分强弱的话，这应该是唯有‘强九段’才能拥有的棋力和思维，换言之，等你能够熟练驾驭这种高端融合棋的时候，全世界九成以上的九段棋手，都会臣服于你的棋下，所以……暂时难以理解，很正常，不要气馁。”

“嗯嗯，好的呢。”

吴予重重的点点头：“我不气馁！”

“时间差不多了，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陈默摸了摸肚子：“我有点饿了。”

“我也有点饿……这附近有一家非常好吃的农家小炒，咱们去那里吃吧，你觉得怎么样？”

“谁请客谁说了算。”

“嘿嘿嘿嘿嘿……”

……

在吃饭这种事情上，小姑娘也算是见多识广了。

她常驻云奕围棋馆，一待就是六年之久，附近哪里有好吃的，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在风景宜人的农家小炒餐桌前，陈默和吴予一边吃着午餐，一边继续聊起跟围棋有关的事情。

“陈默，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啊？”

小姑娘忽然说道。

“嗯？”

陈默一怔，随后点点头：“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直接告诉我就行，我很乐意帮你做很多事情，不用这么客气。”

“唔……”

小姑娘有点难为情的看着他，小声说道：“我想请你在未来一个月的时间里指导路路下棋……唔，如果不方便或者忙不开的话，那就当我没说。”

她有些不好意思。

从认识到现在，一直都是陈默在为她付出，而她却没做什么，双方的‘贡献度’本来就严重倾斜了，现在居然还想要索要更多，这就……

如果不是为了好闺蜜的围棋之路，脸皮薄的小姑娘绝对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可以啊，我没问题。”

陈默点点头，不假思索的答应了。

“啊？”

小姑娘有点惊讶：“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摆手说道：“我没有向你提要求的意思，你也不用事事顺着我……”

“我知道，我考虑的很清楚了。”

陈默耸耸肩，笑着说道：“一个人是指导，两个人也是指导，没多大区别的，无非就是多占用一些时间呗……我下个月除了每天至少三个小时的工作时间之外，几乎就没什么事情做了，剩下的时间基本上都是围着你转。”

顿了顿。

他继续说道：“原本按照我的计划，每天会给你制定八个小时的训练目标，但如果路路加入进来的话，那就需要从你的训练时间里分一部分出来，只要你自己愿意，那我这边没有任何问题，毕竟……完全不会影响到我的正常工作、休息。”

“我没问题的，我可以自学成才！”

小姑娘连忙表示。

她心里很感激陈默，因为她知道，陈默是故意说出这番话、避免让她感到难为情的。

唔……

欠的越来越多了，真不知道该拿什么来还，实在不行就只能……以身相许？

脑海中冷不丁蹦出这样一个念头，小姑娘的脸颊都变得有些发烫，害得她心虚的连忙低头吃饭，生怕被陈默看出自己内心羞耻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