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层占地面积两万两千四百四十四平方米，按照物种属类分为八个区域，每个区域的温度，湿度，光照，氧气和二氧化浓度以及惰性气体之类的环境各不相同，这里是事异局最大的孵化中心，大大小小的孵化器成千上百，星罗棋布般散落各处。

路明非见到了扼守十一楼出口的作战小队，他们全副武装，三个方向架着六挺机枪，正盯着要道聚精会神。

十一层的圆环走廊朝内只有两扇门，其中一扇门已经被迫拆掉了，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弹孔和火药燃烧的焦痕，看样子不久之前这里经过一场惨烈的大战。

两扇门正对着，另一扇门完好无损，但特种小队对此也并没有放松警惕，仍旧派人盯着。

两扇门后的两个区域隔着厚厚的承重墙，但江万庆已经疯掉了，狗急跳墙砸开承重墙从这扇门出来，搞一个突然袭击毫不意外。

路明非并非一个人出任务，蒋宏涛叫一位执行部的二级专员带着他。

符子浪，对，就是这个拗口不常见的名字，他一开始见到这位胡茬唏嘘的男人的时候，对方正仰卧在沙发上，左腿夹着右腿架在茶桌上，双手摊开，闭着眼睛，舒适得不像在办公室，更像在澡堂泡澡。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当时光着膀子，一条鲜血淋漓的伤口从左肩划到右腰，把他整个上半身拉了个斜对穿，汇聚指尖的鲜血一滴一滴，像沙漏里的细沙，缓慢地落在地上，摔碎了，于是地面上长出了一朵朵鲜艳盛开的红色玫瑰。

符子浪出示了一下证件，通过验证后，穿着黑衣的作战小队就把他们放进去了。

“小心点！”其中一位扼守通道的队员忍不住说道。

“安心安心啦！”符子浪高举左手，头也不回，做了个ok的手势。

一进门是个开阔的大厅，路明非问道：“你们认识？”

符子浪点点头：“我哥。”

大厅内部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破碎的玻璃，倒地的桌椅和一些机器设备，溅射的弹孔和出现裂缝的墙壁随处可见，吊在天花板的灯泡也被打碎了不少，光线忽明忽暗，影子一长一短。

“你……没事吧？”这一路早就想问了，路明非还是没忍住：“我看你身上的伤就只是包扎了一下……”

蒋宏涛点名的时候，符子浪呲着牙简单用医用纱布把自己的伤口包了一下，手法粗糙，像捆绑嫌疑犯似的。

“安心安心啦！”符子浪笑得灿烂，可惜一双紫色的嘴唇破坏了气氛，让他的话缺少说服力：“出趟任务还是行滴！”

“那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我正想和你说的。”符子浪审视四周：“江万庆手下有一个机器人，钢铁战士那种，不笨重，反倒智能得可怕，十分灵活灵敏，就好像精钢铁骨之中藏着一个武打行家的灵魂……我身上的刀伤就是拜其所赐。”

“武打机器人？”路明非难以想象那种画面：“你确定这是真实存在的技术？”

“没什么不可能的。”符子浪有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但此刻里面没有含情脉脉，只有凛然杀机：“羲和就是他造出来的，把自己的儿子装进机器，在另一个虚拟的世界继续活着，听起来父爱多感人啊……”

“羲和是他的儿子？”路明非无比惊讶：“把人装进机器？灵魂吗？那岂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不是永生！”符子浪却是摇头，好像看到了一个挣扎着的灵魂：“是囚笼，江何西出车祸后陷入昏迷成了植物人，但他自己是不愿意成为什么羲和的……”

“他亲口对我说的。”像是明白路明非的疑惑，符子浪解释道：“他的父亲，也就是江万庆自作主张把他的整个大脑切了下来，泡在营养基液之中，维持着基本的生存……”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当时江万庆主持的项目陷入了瓶颈，量子技术不是那么好突破的，几百几千比特的算力虽然达到了预期，但只要退相干这个问题解决不了，他的量子计算机就永远造不出来！”

这种由振动、温度波动、电磁波以及与外界环境的其他相互作用引起的相干性(称为退相干)的丧失，最终会破坏计算机的奇异量子特性，从而导致错误的结果返还。

江万庆是个技术狂人，他是那种实验起来什么都顾不上的人，只要有思路什么都可以尝试的疯子。

“……然后他想到了卡塞尔学院的诺玛，那个超级人工智能，计算机技术这方面走不通，那就从生物技术这个角度想想办法……在刘博士的帮助下，他终于成功了，然后羲和就诞生了。”

缸中之脑成了最为重要的媒介，量子计算机的强大算力在人脑数以万亿计的神经细胞的缓冲负载下得以发挥大部分功率。

人脑成了垃圾处理场，成了最大的漏斗，成了烟嘴上的过滤器，那些外界环境的影响通通被人脑给吸收殆尽。

“江何西的大脑还活着，但每天都吃着这些垃圾，听到的永远是噪耳刺耳的各种声波……”符子浪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虽然借助量子计算机的强大算力，他成了虚拟世界的王，无所不能，但他是痛苦麻木的，成为机器后，所有人都能控制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大脑被钻了多少个洞，多少人在他千疮百孔的大脑皮层安装了多少个后门……”

符子浪想起那个痛苦的午后，羲和在他的腕表上打出的那三个字母，SOS，是他趁着为数不多的清醒向着自己的发小发出了求救。

江何西相信他，可是符子浪什么也做不了。

“……接到任务的时候，我第一个冲进了超算中心，江万庆逃掉了，我压根没管，只是在找何西，幸运的是，我在最里面的一间密室找到了他，他就泡在最中间的那个透明的玻璃柱内……”

营养液的长期浸泡之下，江何西的大脑苍白如纸，整张面孔已经皱缩成了豆皮，能够清晰地看到里面的骨头和突出的眼珠。

“看到我，那双眼睛很明显是喜悦的，我能看出来，他想叫我帮他忙，杀了他，助他解脱！”

“你帮忙了吗？”路明非问。

“我当然帮了！”符子浪畅快地笑起来：“好不容易有机会，我直接一刀下去，可惜玻璃是防弹的，我又打空了弹夹，一刀接一刀，直到长刀卷刃，那个玻璃柱子却纹丝不动！”

“然后呢？”

“然后队友就赶过来了，书记也来了……”

符子浪像是哭了，扭头看向另一边，咬牙切齿：

“老子要砍死江万庆这个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