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到哪儿了?”王平安问。
安格丽:“说到灵魂之名斯特拉芬·凯。”
“哦对对,就是这个,这是她某一天下午想出来的,然后兴奋的跑过来问我‘酷不酷’……”
安格丽飘在弹球桌旁边,安静的听着。
王平安却自己停下来:“你居然不吵着要听重点啊?”
“我修过心理学,我知道聆听的重要性。”
王平安咋舌:“我讨厌心理学家,每次面对他们,就感觉他们好像在透视我的内心。”
“那是因为心理学家的诊疗室都是故意布置成这种感觉的,这是各种要素的综合作用,给你产生的错觉。他们会先研究你过去的经历,你喜欢的东西。
“如果喜欢神秘学,房间里就会有一些神秘学的东西,比如一个冒着烟的香炉什么的,实际上释放的是安神效果的生物激素。”
安格丽杰说道。
王平安错愕的说:“是这样吗?真狡猾!”
“现在有电脑帮忙分析,机器人帮着快速切换布景,或者干脆就用全息投影来造景,很快的。”
王平安耸了耸肩。
“好啦,我投降啦,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只是周围的人擅自认为这是我的心病,然后小心翼翼的绕着雷区不触雷。没必要。
“方蔓梅是我的太空飞行学院的同学,是个精神头非常足的小个子,跟你正好相反。”
安格丽:“什么相反?性格?”
“一切。你高挑,好身材,她是个豆丁而且没什么肉。你胸口能塞三个她!”
安格丽下意识的抬了下手。
“她有个绝技,就是在有空气的失重空间,滑动双手前进,就像这样。”
王平安把两手反向旋转,施展大风车。这个动作让他的身体回转起来。
“她很奇怪的就是能做到自己不旋转,还向前进。”
安格丽嘴巴微张:“我看过太空杂技团里面的小丑这样移动……”
“是吗?那还挺适合她的。我们的杂技团没有这种逗笑的丑角,认为这是在贬低他们的人格。我和方蔓梅在学校就是死党,只要是私人时间就总是玩在一起那种。
“毕业之后,我和她组成了搭档,飞了一次火星,去程28周,回程31周。然后在回程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艘遇难船。
“太空管理委员会认为没有活人了,但是根据一般性原则,让我们顺路去确认一下。当时我们还有500吨额外的水,而且减速也差不多完成了,有足够的德尔塔去看看情况。”
德尔塔是增量速度的俚语,太空通用,对不熟悉宇航的人来说,可以大致理解为“航程”。
“我们就去了。结果我们发现遇难船上还有人生存,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在残骸中挣扎求生了五周,等到我们抵达了。
“我们立刻准备施救,但是事故船因为太阳风和陨石什么的,已经解体了,碎片很多。但是大体上讲没有这一次那么危险,因为那船是自然解体,不是爆炸。
“当时我们手上没有外面工作用的机动舱,毕竟我们只是一艘货船,我们只有小型的维修机械,就是那种只能在船体表面爬行的。
“但是我跟小方都很自信,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们用那个维修机械,搓了一个简陋的救援船。”
安格丽:“小方?”
“哦,是她的昵称。”王平安忽然唱起来,“村里有个姑娘叫小方,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安格丽没有打断。
唱完王平安尴尬的摸摸脸:“呃,我经常用这首歌调侃她,唱到副歌‘谢谢你给我的爱’的时候,她一定会捂着耳朵大喊‘恶心死啦快别唱啦’。”
安格丽嘴角露出微笑,酒窝淡淡的。
王平安:“我和小方攒了一艘救援船,就兴致勃勃的冲上去救援了。我来掌舵,她负责操作机械臂挡开小的碎片。
“一开始很顺利,但是因为我穿着宇航服,感觉迟钝,没有及时的察觉一块碎片,事故发生了。”
“等一下,”安格丽终于打断王平安,“这是事故调查报告的结论吗?你穿着宇航服导致迟钝?”
王平安:“当然不是。我报告上写了这点,但是没有被采信。不但如此,太空管理委员会告诉我们,当时其实有一艘火炬巡洋舰正在L2检修,船员刚放假,还没有回地面,他们是可以立刻出航的。
“我们采取的行动,是没有意义的盲动。总之,我们撞上了碎片,小方瞬间就碎了,当时相对速度几倍音速,肯定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也被抛出了太空,但是奇迹般的宇航服完全没有破损。我氧气即将耗尽的时候,坠毁飞船上等待救援的人通过勇敢的太空行走找到了我,把我拖回了飞船内部他们小小的避难所。
“这个时候,我们开的飞船的电脑因为长时间检测不到飞船上有活动物体,判断出了事故,向管委会发报了。然后我刚刚说的那条火炬巡洋舰就来了。
“遇难船上的两人因为顽强的求生行动,以及对我的大胆施救,获得金星勋章。”
安格丽嘟囔道:“人类赞歌勋章……”
金星勋章只是俗称,全称叫人类赞歌勋章。
王平安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幽幽的说:“小方一直很想要金星,因为名字帅。人类赞歌勋章啊,她总喜欢高喊,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
“她不是个官迷,根本不在意金星勋章的潜在价值,她就是喜欢那个名字。我们攒救援艇的时候,她美滋滋的说‘这下一定能有金星勋章啦’。
“可是最后,她别说勋章了,连一般英勇死亡会有的连升两级的待遇都没有,因为她被断定是因为轻率和过失导致自己死亡。
“我为此抗辩了很久,现在我还每个月给抚恤委员会写信。我说她的出发点是好的,她应该得到奖励。可是所有的信件都被驳回了。”
王平安叹了口气:“明明有过失的是我,结果我活下来了,她死了。有时候我看古代那些高达动画的时候,会觉得有心电感应也不错,这样没准我就能见到小方了,我要问问她,原谅我没有。”
安格丽突然发现,有眼泪顺着她的腮帮子滚落。
王平安掏出手帕,扔给她:“你怎么哭起来了,你看我都没哭呢!”
安格丽:“你……我觉得你应该哭一哭。”
“啊是吗?那把你的胸肌借我一下,我觉得趴在上面哭一哭可能会很不错。”王平安一改刚刚的调调。
“我不能理解,你陈述的时候明明就非常的悲伤……”
“你是女孩子,当然不能理解了。我爸爸参加过那场战争,就是那场。他有很多好朋友死在战争中了,每年的清明节,我爸爸就会带上一打二锅头,在烈士陵园旁边的林子里抽烟,一边抽烟一边把酒一瓶瓶打开,慢慢的洒在松树林的泥土里。
“我爸爸从来没有哭过,他就是抽烟,一瓶瓶的倒酒。
“我生母在我四岁的时候就死了,所以他从烈士陵园出来,会直奔普通的墓园,把我妈妈的骨灰盒拿出来,仔细的擦拭一遍,然后摆在墓园的松树下晒太阳,自己蹲在骨灰盒前面抽烟。
“我爸爸是个烟鬼,清明节这天抽得特别厉害,能抽两包大前门。
“但是我从来没有见他流泪,他的泪腺似乎已经坏死了,我虽然是调整过的,但是调整前的底板还是我爸爸的基因,我可能泪腺也已经坏死了。”
王平安平静的诉说着,像个无血无泪的铁人,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结果安格丽哭得更厉害了。
然后没心没肺的王平安还在吐槽:“我草,梨花带雨啊,你是不是打算连我的份一块哭啊,那我可太谢谢你了!”
安格丽抓起弹球桌上用来拨弄卡住的弹球的长杆,投枪一样的向他扔去,结果被他一偏头躲开了。
王平安:“你小心啊,这都是公共财产,损坏了要受处分的。”
安格丽咬牙切齿的挤出几个字:“我赔不就完了!”
然后她开始擦眼泪,擦干净之后深呼吸,好不容易平缓了气息,才问:“所以,你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女朋友的死?”
王平安:“你在说什么啊,这话我可不乐意了,这是在玷污我们的友情。太空军里面这样的情况很常见的,在太空是配合默契的搭档,到了地面个人有个人的家庭,我还帮小方参谋过她老爸给她挑的相亲对象呢。”
安格丽:?
王平安:“惊讶个屁啊,我说你是电脑给配的老婆那是哄我爸呢。记得我们在去发射场的大巴上遇到的那对母子不,我阻止你帮忙查她丈夫的搭档,就是为了防备这种情况。
“太空可不是什么浪漫的地方,我们是一同面对冷酷环境的战友,别玷污这份神圣的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