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玠身坐待客厅中,眼前景物就像隔了一层透明的屏障,样样都不真实,便说对面那两把椅子,怎么看都是一把高一把矮,桌面也扭曲着,很不平整。
在尤家姑娘的闺房里熬到天亮,一时也没了睡意,赶时间把两个姑娘送回三三苑,交到杨二鲜手中,心下稍安,又急急抱着盘子来找秦可卿。
本以为她不能来见的,秦老却是拍了胸膛,让他放心。
他扭头看了看上首桌上摆着的玉燕金盘,此时心里确实很踏实,这些天来,惦念的全是这事。
放松之下,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也没想好一会儿和人家姑娘说些什么,只把盘子给了她,让她明白自己有了选择,不必受贾氏威胁,便好。
本来想着睡一觉,养足精神再来拜访,却被魏老催着过来,言说睡醒了另有事情要做。
于是只拿清水洗了把脸,到现在鬓角还是湿的。
甄玠并手指抚过两鬓的发丝,耳听后堂脚步声过来,随即便见一姑娘闯进他眼中,住进了心里。
观其人,摘天河而成发,缓顺万千意蕴。绣姽婳以作眉,慢挑无际遐思。
点樱之唇,未语已尽述幽愿。
朗星当目,流转有清水微澜。
远则侧颜,明光乍闪,纵端庄亦灵动。琼鼻淡影,似玉雕浮浅痕。
近则倾身,轻盈若鸿,素手纤纤补天阙。蹁跹如舞,弯月迟迟现裙襦。
秦可卿取了玉燕金盘在手,瞧了甄玠一眼,没说话儿。
“见过可卿小姐。”
甄玠初见佳人真颜,心口猛地一颤,骤然弹身而起,后背前胸就好像让人捆在树干了上一样绷得直溜,脑子也不乏了人也精神多了,却是一句话说过,再没下文。
“这盘子,我怎么像是见过。”
秦可卿翻动金盘来回看了几眼,用指肚按着上面篆文的款儿,“这四行十六个字也熟得很。”
没理由她见过……
甄玠忽想起她本是秦业托词从养生堂抱回来的,倘若还残有幼年时在茜香国王宫的记忆,或见过仿品觉得熟悉,也很正常。
“这盘子原是一双……”
秦可卿喃喃道,又问甄玠道:“可是还有一个?”
“在下不知。”
甄玠坦率说道,“姑娘手上这盘子,原是姑娘家祖上的物件,因缘巧合下到了贾氏手里,他家本想以此物要挟秦老,迫使可卿姑娘就范,却没料到才来金陵便给弄丢了,便有了这两月来纠缠不清的纷扰……”
忽地一阵晕眩,他一手按着桌面缓了片刻,脸色更是难看,却强自一笑:“在下昨夜才将玉燕金盘寻了回来。”
秦可卿见他如此,向前迈了两步,又好像触动了姑娘家的矜持和之前积攒的恼怒,倏然站住,似狠了狠心肠:“你怎么不给他家送去?说给你知道,扬州卫镇抚便是他贾氏的近人,若是献给了他,不就飞黄腾达了么?”
“我想要你……”
甄玠勉强开口送了几个字出来,突然只觉胃里似有八仙晨练,脑中又有三太子出游,各自一阵翻江倒海,恍惚惚金银星来飘眼前,缥眇缈离恨天就在咫尺。
秦可卿抱了盘子,轻垂首看不清表情:“你这人,怎地这样说话。”
半晌抬头欲恼,眼睛里却是泛着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光,忽瞧见眼前人连嘴唇也不见丝毫血色,连忙近前扶他坐下,倒了清水给他湿了嘴唇,又往后堂屏风处嗔道:“还要看着么?”
屏风后边,一老两大一小四个半拉的脑袋,闻言闪身而出一溜儿过来,又并一只大猫,全都围在甄玠身边。
怎么跟遗体告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