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尽量不去问朝廷的事情。
但,尽管老朱不问,朱允熥却会主动告诉老朱。
历朝历代中,老朱父子的关系也能称之为大明的奇葩现象之一了。
老朱全力给朱标布局扶他当这个皇帝,而朱标有当这个皇帝的能力,却从没有这样的野心。
老朱能心甘情愿禅让给朱标,而朱标也能在老朱收回这权柄的时候心甘情愿的交回去。
朱允熥作为他们两人中的一个边缘人物,就更不需要迫切追求这位置了。
毕竟,不管这位置归于谁之手,等将来终究还是要回到他手上的。
最重要的一点,他这具身体的骨子里有老朱和朱标父子那种不慕权柄的基因,他对这位置同样没有太深的迫切。
等到朱允熥说完事情的脉络,老朱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道:“这问题恐是整个大明都需要面临了的,只不过是江宁率先爆发了出来而已。”
说着,老朱又道:“目前大明发展到现在,倒也能够支撑在这方面做些改变了。”
“咱生于布衣,对这一情况深有感触,哪怕再是有德耆老士绅,为了自己一己私利都有可能欺乡民于水声火热。”
“相对而言,乡民守的也是这些耆老士绅的法,又有谁知道朝廷在哪坐皇帝的是谁?”
“既然有望改变,变一变倒挺好。”
老朱这么说,也算是认可了朱允熥的说法了。
说到最后,老朱这才摆了摆道:“去做吧,有事就去找你爹,别来烦咱了。”
这话说的,好像他是来庇护的。
他这不是怕他担心,才来和他解释的吗?
朱允熥也了解老朱,他也只在心中滴咕一下而已,嘴上还是非常顺从地道:“孙儿知道了,那孙儿就走了。”
江宁县告状的那三人都还等着呢,朱允熥确实没有太多的时间待在老朱这儿了。
“滚滚滚!”
老朱不耐烦的摆摆手,朱允熥则话不多说,急匆匆的便消失在了老朱的面前。
从老朱那儿出来,朱允熥带了十个护卫便去了江宁县。
他是过去解决问题的,人带的太多了反倒会成为掣肘。
在路上,朱允熥知道这三人分别叫安飞,安佑,安勇。
是没出五服的同族兄弟。
“你们村的耆老士绅知道你们敲登闻鼓吗?”
这三人出于对官府的不信任,对朱允熥问道而这问题非常的敏感。
但因平又不是那种玩花花肠子之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朱允熥也不点破,进而又解释道:“要是不知道的话,你们就别和孤一块进村了,孤自己去就行了。”
“就以那些耆老士绅所干的事情,又不能他们都砍的,你们终还是要在村中生活的,把他们得罪的太过分于你们没好处。”
听罢,他们这才知道误会朱允熥了。
大部分百姓还都是淳朴善良的,知道误会了朱允熥之后,脸上所呈现出来的不好意思,较之之前对朱允熥的怀疑还要更甚很多。
“去县衙和应天府尹后,那里都有公文发到了耆老那里,这次....”
县衙和应天府只要尽快平息事态,把公文发到耆老们那里,是干脆利索解决事态的最好办法。
而朱允熥要的是把这个事情长治久安的解决,自然不会一股脑把这事儿捅出去从而提升庶民百姓和耆老士绅之间的矛盾。
听安飞说明情况后,朱允熥道:“那你们三就别和孤一块走了,这段时间你们就留在村里,朝廷随时会再通传你们的。”
他们三个作为原告,哪怕不需要他们作证,也得把最后的处置结果告诉他们。
之后,朱允熥又把那些护卫分散出去,他则只带了陈集林雄和治于实三人进了村。
安飞他们所在的村叫安家集,大部分人基本都姓安。
朱允熥几人到了地儿后,便沿着田里的庄稼往里面走。
问题既然是出在田里,自然也就需要先从田里着手了。
水田大部分都是阡陌相连的水稻,旱地里则是玉米土豆红薯等物。
不用说,大部分水田是地主富户的,旱地则属于普通的小民百姓。
即便是有了玉米等高产农作物,水稻麦子那都还属主粮。
即便是小民百姓,也还需水稻来贴补。
因而,那些种植水稻所需要的水田那些富户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那些长不出水稻的旱田一早属小民百姓所有,有了能是适应于旱田生长的玉米等高产农作物自然会争相种植。
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农作物的高产有利于这些小民百姓养活更多的人。
无论是玉米还是红薯土豆即便再好吃那都不能作为主粮,吃多了也会有吃腻的时候。
即便隔三差五想吃,完全也可以从市面上买来。
这样多方面原因结合之下,不仅是这么个小小的安家集,就是整个大明都是这种情况。
那些富户地主仍然在种植水稻小麦等主粮,玉米土豆红薯等则由小民百姓在种。
不过,不管是谁种啥,谁都不会和地里的庄稼开玩笑。
无论走到哪里,上下都会是一片绿油油的生机勃勃景象。
朱允熥沿着地头一步步往下走去。
由于刚下过雨的缘故道路非常的泥泞,朱允熥即便一再避着水坑,但鞋底的泥却也早就沾得非常厚了。
不仅如此,太阳刚刚悬挂在天上,蒸发的地上还未干涸的雨水让人犹如掉进了蒸笼里似的。
朱允熥不过只是走了区区几步路就非常难受了,地里那些干活的百姓那就更不用说了。
沿着不算宽阔的小路大概走出了数百米,朱允熥正愁该如何打开突破口之际。
突然,前面田里出现了一阵嘈杂,外加数道悲戚的哭喊之声。
村里的具体情况朱允熥一无所知,他微服进来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地里的情况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要是再没有突破口的话,他也只能是随便找个人,问问是给自己种还是给别人种之类的情况了。
但这些,很明显不够他解决这一问题。
“走,过去瞧瞧。”
朱允熥抓住这一机会,大步流星赶至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只见,一队人马正骑着马挥砍地里已经快一人高的玉米苗。
有一身子句偻的老人穿梭于其中,苦求着让这些人住手。
而在地头上一肥头大耳流里流气的家伙,正指挥着田里那些人往这往那的砍。
在不远处,一妇人搂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惊恐的望着那群堪比凶神恶煞的豺狼虎豹。
旁边的几块地里,或探头探脑的小心翼翼的往这边张望,或自顾自做着自己的活假装没听到似的。
真以为应天府衙门江宁县衙均都不受理,就能让他们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了不成?
朱允熥一脚踢在地头上领头的那人的身上,把他一脚踹翻在了旁边的泥潭之中。
“谁敢踢老子?”
那人沾了满身的泥垢,下意识间抬手抹了把溅在脸上泥水,瞬间变成的大花猫更显狼狈不堪。
哈哈...
地里那些高高挂起不敢出头的百姓,瞧见这当即爆出了一阵哄堂大笑。
“谁笑了?”
可惜,在那人一声厉呵之下,很快就变得鸦雀无声了。
只不过,毕竟是皇城脚下。
那人瞅着朱允熥贵气不凡,哪怕是被朱允熥踢到了臭水沟里,也还是得缩着脖子问上一声,道:“阁下是何人?”
朱允熥哪能这么快就自报身份,微微一笑澹澹道:“无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者。”
啥?
不仅仅是被朱允熥踢到泥水里的那人,就连其他地里的百姓,包括苦主的那一家,估计没人不对此大跌眼镜。
还以为是啥大人物呢,原来就只是个这?
那人愤愤的从泥潭里爬起来,怒气冲冲地道:“你知道老子是谁吗,你就敢多管闲事了。”
他长这么大,就没有他不敢管的闲事。
朱允熥摇摇头,丝毫没放在心上,道:“你谁啊,不知道!”
“见义勇为不就为了惩凶缉恶吗,又何必知道你是谁?”
这回答够嚣张。
完全就没有把这人放在眼里。
“很好!”
“今天老子就让你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的闲事都那么好管。”
说着,便抬手招呼来了地里还骑在马上的那群人。
陈集林雄非常清楚朱允熥对地里庄稼的爱护,根本不需朱允熥多说,便率先进了地里把践踏了庄稼的那些人从马背上扔到了那人才刚刚摔过的泥潭里。
随后,又把马从地里牵出来。
论这些拳脚的话,于实肯定帮不上忙。
他唯一能做的,只能帮忙把马牵走了。
这附近都是庄稼,倘若就这么放了的话,不知得践踏坏多少呢。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有的人压根就没看到陈集和林雄是怎么出手的,那些人便像叠罗汉似的倒在了泥潭当中。
瞧着这情况,领头的那人瞠目结舌。
本来想拿手指头指着朱允熥,但估计怕朱允熥撅断他手指头,才刚伸出来便很快收了回去。
“你...你有胆就别走...”
朱允熥还怕不能直取他们心脏呢,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突破口又干嘛要走。
“不走。”
“你有啥能耐就都使出来吧。”
朱允熥笑得澹然,压根就没放下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