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军民词诉,皆需自上而下陈告,若越本管官司称诉者,即实亦笞五十,击登闻鼓申诉而不实者,杖一百。”
“本朝自立国开始便皇宫外设登闻鼓,以为上告无门的百姓能够上达天下,但若有状告不实者便将要责仗一百。”
“尔等还要告吗?”
老朱设登闻鼓是为了方便百姓告状的,但同时也为防止刁民无事生非而制定了相应的惩戒措施。
责仗那可是真的责仗。
不说是一百仗了,就五十仗打下去那都能要了半条命。
因而,凡是被逼走投无路着,很少会有人敢来告这种状的。
朱允熥着重询问之后,三人连迟疑都没有,便异口同声道:“小人要告。”
既如此,这些人在所有流程都符合的情况下,也不能不受理了。
登闻鼓被敲击整个宫城都听见了,朝廷要是不受理的话,不仅会让那些心存侥幸的官员放开贪墨的手脚,也会让朝廷丧失民心。
老朱在位三十年所创造出来的以严刑峻法惩治贪墨安抚民心的大好局面,不能如此轻易就放弃了。
说着,朱允熥随即招呼,道:“去刑部找个精通诉状的书吏来,先把状子写了之后再说。”
直到目前为止,朱允熥知道也只是县中耆老士绅损毁了他们的田地,江宁知县袒护了耆老士绅,而应天府衙又袒护了江宁知县。
单就这些来看,这些百姓看起来是占了理,但实则很多却没有太大的胜算。
毕竟,目前的*会结构就是如此。
要想能把这事儿处理的让多方面都满意,还得把状子写好了再做多方面的谋划。
朱允熥好歹是个太子,且还是朱标愿向朱允熥放权。
因而,朱允熥派于实去刑部接个能写状子的书吏,刑部二话没说便把人派过来了。
人到了之后,朱允熥又道:“你们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讲讲,由刑部的书吏组织之后写成可以申述的状子。”
状子写得好和后世律师用法熟练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份好的诉状和一个好的律师都可以让一个不占理的桉件反败为胜,同样也能让一个无辜的受害者锒铛入狱。
朱允熥目前只想知道这事儿的因果,并不想掺杂更多的私人感情。
身处他这个位置之上,不能凭感觉站在某一个群体之上,要从着眼于大局从多种方面考虑。
所以,他在不了解事情的脉络之前,是不能平心而论站在来告状的百姓一边的。
尽管说除了以诉讼谋生的那群人,能凭一己之力把状告到御前的都挺不容易,但不能轻易定夺就是不能轻易定夺。
在吩咐完之后,朱允熥又道:“中肯记录就可以。”
那书吏在刑部供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状子如何书写不过全凭他的一支笔而已。
“是。”
听了朱允熥的命令,那小吏便在敲了登闻鼓三人凌乱无章的讲述之中讲起了事情的因果。
这些人讲的杂乱了些,但在他们讲完后,朱允熥也是听出了大概。
他们欠了乡中耆老士绅的钱,本来时间到了他们还还不上就要交田的,但在银行创立之后,他们便从银行借贷了钱还上了。
尽管银行和钱庄差不多,但钱庄非常受地域性的限制,他经手最大的业务就是存钱。
即便也有借贷,也只面向那些大商户。
这些人在圈子中有些名气,谁都认识谁,钱借贷出去也知道和谁要。
至于那些普通百姓要用钱,他们除非去不受身份限制的当铺。
但,他们不是没有可当的啊。
除此之外,那就只能找相熟的耆老士绅了。
他们相互祖宗十八代都认识,要实在还不上钱还能世代卖身为奴。
钱庄连他们谁是谁都不认识,还不上钱他们要躲起来,连找人的地儿都没有了。
而那些耆老士绅把家里用不上的钱借出去,那些百姓能还上赚些利润,要是还不上那就让他们卖身还债,世代效忠于他们家。
朝廷以耆老士绅治理乡民,但这些耆老士绅中又有多少人心中装着道德。
这样的做法,朝廷看似是长治久安了,其实受苦的还是下面的那些百姓。
之前,这些百姓看不到希望。
实在走投无路了只能和这些耆老士绅去借贷,将来倘若还不上卖身为奴那也人了。
但现在,朝廷了银行。
其利息基本等于没有,他们又何必再与那些耆老士绅借贷,把自己陷于走投无路的境地。
而那些耆老士绅对乡民的掌控最重要的一环,便就是外出借贷了。
现在那些乡民都跑去银行了,耆老士绅们也看以前仰他们鼻息的乡民就要摆脱掌控了,他们又如何能够乖乖认命。
这也就是江宁或许率先曝了出来,或许因江宁是京师的附郭率先被朝廷知道。
总之,这事儿虽起于江宁,但绝不仅只限于江宁的。
只有把江宁的事情处理好,才能在全国各地的其他地方做好表率的作用。
等那书吏把状子写好,墨迹还未干朱允熥便迫不及待的拿了起来。
确定上面的内容和那三人说的差不多,朱允熥这才吹了吹叠了起来。
随后,又与那登闻鼓御史,道:“他们三人作为重要原告,在父亲处理决定还未出来之前,他们的安全由你来保护。”
这个事情的受害者不止有他们三个,不说现在已经拿到了他们三个的状子。
就是没有他们三个,随便找上几人也可以重新生起新的状子来。
所以,倒也不至于灭他们三个的口。
之所以让这御史保护,不过就是为了彰显朝廷对这个事情的重视而已。
安顿好这些后,朱允熥便拿着状子去见了朱标。
在朱标阅读状子之际,朱允熥便道:“此事的关键还在银行之上,那些耆老士绅他们和银行借贷可以,但却不允许下面的百姓和银行去借贷。”
借贷只是浮于表面上的东西而已,那些耆老士绅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控制乡民,从而达到他们土皇帝的权柄。
历朝历代道理其实差不多,朝廷以为那些幕目不识丁的乡民大多不容易教化,于是通过耆老士绅来达到统治天下所有乡民的目的。
只是,如此一来势必就得给予耆老士绅一些好处。
循环往复下去,积攒于这些耆老士绅手中资源越来越多,那些乡民生活难以为继,便就会掀起浩浩荡荡的起义。
数十年甚至几百年生起新的政权,然后这些资源再重新分配。
再然后,又会是新一轮起来耆老士绅收割资源。
等到若干年,又是新的起义新的分配。
循环往复,千百年都没停过。
不过虽然无此,这种制度对皇家权柄是有好处的。
无论这些资源再如何更迭,也无论是哪一姓做江山,这样的制度也是快速维稳的一个手段。
对于这些东西,朱标不可能不知道。
但在很早之前朱标就曾说过,无论是他还是老朱,他们想要的是*族的强盛,并不寄希望朱家江山真能千秋万代。
当年,始皇帝嬴政的大秦可亡朕可亡*夏不可亡的豪言壮语或许是假的。
但,老朱和朱标的这样的想法却是真的。
倒不是他们不希望朱家的江山能够千秋万代,而是他们非常清楚有朱允熥鼓捣出来的那些东西必会使得政*格局同样更迭。
他们倒是可以禁止朱允熥鼓捣那些东西,但朱允熥不鼓捣就不代表那些东西不存在。
等到将来有一天这些东西被外邦所掌控,等待他们的便就只剩下灭顶之灾。
若是为了朱家江山的长久而*族崛起的际遇于不顾,那他们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更何况,新的格局之下大明不见得就一定会消失。
所以说,自老朱决定放任朱允熥兴办职大并对孔家出手的时候,包括朱标在内就已不再站在之前狭隘的构想上只为维护朱家江山为目的了。
对于这个事情,维稳的最佳手段那便是把这事儿大事化了小事化小。
反之,就可以一查到底。
这样的话,于银行的发展非常有利。
而且,或许也能让大明迎来新的转机。
朱标看完状子的内容,便当即道:“召应天府尹来。”
江宁知县也就是在京师当了县官,但却仍改变不了他区区七品芝麻小官的事实。
一般情况下,他还够不上被朱标接见的资格。
片刻后,应天府尹出现。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京师的府尹同样不好干。
在扔出一板砖能砸死一大片的京师,你干好了一大片抢功的,你若干不好踩你的人多的是。
千百年以来,做京师府尹打出青天之名的不也只有包龙图一人而已吗?
在那府尹行礼后,朱标便问道:“可知今日有人敲了登闻鼓?”
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有人敲击登闻鼓,刚一敲响的时候就传的到处都是了。
那府尹点头,道:“知道!”
朱标拿起桌上的状子,道:“先看看这个吧。”
朱允熥亲自效力,把状子给了那府尹。
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应天府尹瞠目结舌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登闻鼓刚敲响的时候,他还说是哪个倒霉蛋扯上了官司。
弄了大半天,这倒霉蛋竟是他自己。
“可有此事?”
朱标一般情况下不喜欢和咱打马虎眼。
摆事实讲道理。
在事实清楚的前提下,同样会让人无可遁形。
“有...”
应天府尹回答的艰难,却也并不敢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