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天去了关外又回来,他说他要去投军了,临走前犹豫再三,把一封信留给了陈识,让他看开些,然后就此一去不返。
一线天没告诉翁师傅和陈识,他没去金陵也没去关外投军,而是一转身南下到了文搏当日和他们分别过几日的闽赣边界,就此隐姓埋名再无他的消息。
再听见一线天的消息,那都是很多年以后了,他换回本名,一身土气的军装,还是那副臭脸。但是陈识知道,一线天没有忘记文搏的武道。
心中一口气,不鸣不平,那可真是,雄鸡一唱天下白。
“陈识吾兄如晤,吾今以此书与君永别矣……”
陈识怀里还放着一线天留给他的信,当时一看,陈识就知道这肯定是一线天找人写的,以文搏那等脾性,怎么会写这样感性的文字?唯独最后留的那首诗令人望而生畏,突显文搏之桀骜不驯。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结果这句在信里也表明不是文搏写的,据说是他南下时见了某位隐秘战线的高层,对方听闻他此行之后所赠的诗。
难怪……陈识心想一线天这投军,只怕去的方向跟大家想的不一样了。
也正是想起这首诗,陈识又不在意投胎轮回什么的了,以文搏的性子,真进了地狱也得捅个窟窿,就像那西游记里的猴头,生死簿都要给他薅掉。
到了最后,陈识回顾他和文搏的交往,留下的东西除了一首别人给文搏的诗,一把勃朗宁,剩下的就是一身蟒形拳真传的功夫了。
文搏的功夫传了很多人,只要愿意学,绝没有门户之见。可到了现在,反倒是陈识这个咏春宗师将蟒形练得最好,陈识后来略有振作,也是觉得不能辜负了文搏教他的一身本事,和那一身傲骨。
现在,陈识坐在产房前,焦急的等待赵国卉分娩。人生四十载,陈识觉得自己什么都经历过了,少年的浪荡纨绔,青年壮年的海上风波,中年的波澜诡谲与匹夫一怒。
回想起那一日的光景,陈识的气势都会格外慑人,好像那个一怒之下天下缟素的男人并没有死,而是在陈识身上重生了,这等威势好几次差点吓到了走进练功房的翁师傅和耿良辰。
陈识扪心自问,他的人生足够跌宕,可等待孩子降生依旧给他不一样的期待,这种感觉,陈识回想起来,有点像是每日挥刀五百次,如此往复三十年不缀,终于一刀破开关隘,自此无人可挡矣。
“哇!”一声响亮的啼哭从产房里传来,如同雄鸡叫破初晓,旁边磕着脑袋睡觉的耿良辰也一跃而起,大呼道:“生了吗生了吗?!”
没人能回答他,陈识紧张的用耳朵贴近产房的门想听里头动静,以他敏锐的听觉现在也只能听见孩子的啼哭,其他的一切都显得远在天边。
半晌后,一名护士打开产房的门探出个头来,差点撞着陈识,小护士抱怨道:“吓死我了,谁是赵国卉女士的丈夫。”
“是我,是我。”陈识立刻立正站好,整理了一下衣着。
小护士打量他一眼,嘀嘀咕咕的说道:“你怎么这么老了,好在孩子母亲平安,等会去隔壁产房,你可以看一下孩子,声音别太大,你妻子累得睡着了。”
陈识下意识的摸向自己鬓角,他知道,帽子下的头发白了大半。不过陈识一颗心终于落地,转头就往旁边连通的房间跑去。
“哎?陈师傅……”翁师傅刚想喊住陈识,却发现他都跑没影了,无奈之下只得上前询问道:“冒昧问一下,陈师傅这是生了个公子还是千金呢?”
耿良辰也期盼的看着护士,他这些天都没回武馆,天天和陈识换班守候在医院,这会儿分明困得不行也强打精神竖起耳朵听着。
小护士心想你这话好像问得有点怪,但是理解家属激动的心情,点点头道:“是龙凤胎呀。”
“嚯!我这下师妹师弟都有了,哈哈!”耿良辰高兴得当场来了个空翻,身子一闪追着陈识跑开了。
翁师傅谢过护士,也跟上耿良辰和陈识步子,走进产房隔壁,就见着陈识手足无措的看着护士怀中两个小小的婴儿,还没有陈识小臂长,此时两个孩子闭着眼睛皱起眉头,看上去一模一样分不出男女。
“陈师傅,陈馆主,恭喜了。”翁师傅早有准备,拿出两个红包就要塞给孩子,陈识连忙阻挡,“使不得使不得,要不是诸位帮忙,我这真得手忙脚乱,该是我给。”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还是耿良辰把他们分开,“师父,老翁,别在这吵了,人家护士都要把你们赶走了!”
“对对对,陈师傅,您先看看孩子吧。”翁师傅这才想起正事,连忙让开位置。
陈识其实早已看过孩子,他心里的激动让这个年过四旬的男人行为都有些混乱了。此时再看向他的一双儿女,陈识不禁老泪纵横。
“先生,我们要登记一下您的孩子姓名,请问取好名字了么?暂时用小名也可以。”护士长从边上病房过来,看见这里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挤成一团,就不由得皱眉,“麻烦不是亲属的离开一下,人太多了对孩子不好。”
“没错,老翁啊,咱们先出去聊。”耿良辰搂住翁师傅就往外走,翁师傅却不想离开,他回头喊道:“陈师傅,名字取好了吗?我这做干爹的取个小名总成吧?”
陈识笑骂到,“这还用代劳?我早就取好了。”
护士长拿起笔在记事板上等待陈识的决定。
陈识这会儿反而有点紧张,开始絮絮叨叨起来,“我本来想给孩子取个名纪念我一位朋友,国卉死活不肯,她说不好听。我寻思陈搏这名字多大气啊,不过现在是一对龙凤胎,那就按咱商量出来的那个名字吧。”
“男孩叫陈文,女孩叫陈雯雯。”
临出门前,翁师傅听见这名字,身躯不由得一抖,任由耿良辰把他搂住走出病房。
抬起眼看向天空,翁师傅突然问道:“小耿啊,你说文师傅,算不算一个好师父?”
耿良辰也是一愣,他一直故作潇洒无事,都不敢在陈识面前提他“文二哥”。这时候提起,耿良辰靠着墙壁缓缓坐下,很久很久才说道:“他何止是一个好师父,称一句一代宗师也不为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