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城中的酒舍里,董卓双手扶在腰间的锦带上,抬眼打量着对面那个与他一样自边地起身的年轻人。
不过短短数年而已,对面的年轻人便从边地出身的一介白身,成了如今执掌一方的大人物。即便是他远在凉州也曾听闻过此子的事迹。
“玄德如此年少便已执掌一方,说来还真是让人艳慕。想我当年也是如玄德一般以军功起家,可论升迁之快,却是远远不及玄德。”董卓随手拍了拍腰间的赘肉,“如今虽小有所成,却已是年岁不小,腰间多赘肉,再也开不得双弓了。”
凉州边塞之地,董卓昔年也曾是以勇武闻名凉州的豪杰,加上豪气阔绰,不重钱财,在凉州极得人心,不然也不会有如此多的凉州人物愿意为他效死。
凡能成事之人,必有过人之处。
刘备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笑道:“备如今虽略有薄名,到底比不得董郎将纵横凉州。”
“玄德如今尚且年轻,等到了我这个年岁,成就定然在我之上。”董卓给自己倒了碗酒,饮了一口,“来到中原多时了,这中原的酒水始终饮不惯。还是玄德售卖的女儿红合我心意。”
“董郎将也曾饮过女儿红?”
董卓笑了笑,“如今玄德的女儿红行销天下,尤其在边塞之地可是一酒难求。我自然是要尝一尝的。”
“日后玄德若是去往边塞之地,说是北海相,那些边塞的兵卒们未必会认得。可如果说是女儿红的酿造之人,定然会有不少人认得。”
刘备笑着点了点头,他在想董卓过来与他攀谈的缘由。
这只凉州虎可不是个只知杀戮的简单人物。
并未容他多想,董卓已经重新开口。
“玄德是卢公门下高徒,想来不少读书。当知此地当年曾有过一场战事,成就了一人的威名。哪怕直到如今,提起此人,世人依旧要赞叹他的勇勐。”董卓笑道。
“此地既为巨鹿,即便蒙童也知当年霸王曾在此破釜沉舟。备又如何不知?”刘备也是笑道。
“霸王神勇,千古无二,玄德以为其何以最后败于垓下?”董卓复问道。
刘备倾了倾身子,“董公以为何故?”
董卓双目盯着刘备,语含深意,“霸王虽善战,可树敌无数,天下皆为仇敌。这才有束手垓下,兵围十重之败。不然即便淮阴侯再善用兵,以相同兵力,又如何是霸王之敌?”
“董公所言甚是。”刘备点了点头,猜到了董卓的用意。
“玄德,你我都是边地出身。你也该知中原人素来对咱们边地人心怀芥蒂。如今我在凉州,你在北海,一东一西当相互呼应才是。”董卓终是说出他找上门来的缘由。
刘备稍稍沉默,随后笑道:“董公与我皆为朝中效力,又何须分中原人与边地人?”
董卓闻言也不恼怒,只是端起桌前的酒饮了一口,“愿玄德他日莫要后悔。”
………………
酒舍里,刘备二人已经离去,董卓三人则是坐在原地饮酒。
董卓饮了碗酒,随后问道:“文优,今日一见,你以为刘备此人如何?”
之前一直冷眼旁观不曾出言的李儒这才开口,“如今来看,咱们许是错估此人了。”
他给自家倒上一碗酒水,不过是浅尝辄止。他素来不喜饮酒,只不过在凉州的日子久了,多少要饮上一些。
“从此人之前的行事来看,这刘备不是蠢人,更不是只知一心只为朝廷卖命的愚忠之人。他不会看不出郎将今日所提是个双赢之局,可他依然推辞。无外乎是他另有所求。”
“只不过是大忠还是大奸,就不好说了。”
“无论他是忠是奸,于咱们而言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今日之会即便不能和此人结盟,能结下个善缘也不错。”董卓随口笑道,“不过说来也是有些奇怪,此人最初竟是有些一闪而过的杀机。”
董卓久在疆场,如今虽不复当年之勇,可对杀机的反应依旧敏锐。
李儒想了想,“按理说此人纵然不愿结盟,也不该对郎将有杀机才对。即便是我也想不到他的杀机从何而来。想来只是他当时不知郎将的身份,故而有所反应罢了。”
董卓点了点头,以为李儒说的在理,倒是也不再纠结此事。
他到底是成名多年的沙场宿将,对一个后起小辈即便看中,却也不会如何放在心上。
一旁的华雄却是开口道:“文优无须担心。有某在此,那刘备拔剑又能如何?他身旁那红面汉子看样子倒是像有些武勇的,说不得勉强能和某做个对手。”
李儒笑道:“公明武艺冠绝西凉,那红面汉子不过是无名之辈,如何能是你的对手。”
被李儒说中心事,华雄仰起头,“那是自然,纵他武艺绝伦,在华某眼中,也不过是插标卖首之辈罢了。”
…………
驿馆之外,刘备与关羽正缓步而行。
“兄长方才对此人似是起了杀心?”
两人相交多年,关羽从来不曾见过刘备会对初次相见之人起杀心。
刘备对他也不隐瞒,开口笑道:“我方才确是起了些心思。只是忽又想明白一事。”
他不再多言,关羽也不曾多问,多年兄弟,他知道兄长心中自有计较。
至于刘备想明白了何事?
他只是想明白了一事,祸乱天下的非只一个董卓,而是一个又一个“董卓”,即便杀了一个又一个。
又能如何?
人心不死,天下不宁。
………………
数日之后,刘备带军来到广宗城下,与卢植师徒相见,各诉离别之事,自然不必多言。
而在广宗城中,张角屡战不利,已经多日不曾出战。
这一日,城中的一处宅邸里,张角正在交代守城事宜,身前的两个兄弟一脸漫不经心。
张宝好权术,素来与世家豪族走的极近,对这些战场上的兵事少有兴趣。
张梁倒是好武事,只是此人是个莽夫,对张角避而不战的战术极为抵触,以为黄巾军如今连番大败,只是不肯用他的缘故,不然若是他得用,那城外区区卢植,又有何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