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有言,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
非朝廷官方所修,而是民间地方所修,也可称为淫祀。
自古至今,史书之上多有破除淫祀的记载。
金光寺便是当地出名的淫祀之一。
这间佛寺占地极广,寺内设有山门,四大天王殿、韦驮殿、大雄宝殿、观音阁等。
修建之时多有侵占良田之举,只因其背后有田家等豪族撑腰,又有国中官吏暗中包庇,故而被侵占之人敢怒不敢言。
即便有人胆大包天,想要去剧县中寻素来有清直之名的周国傅告上一状,可到了剧县,见不到周国傅不说,反倒是会被先押入牢中毒打一顿。
至于最后是生是死,这些县中差役也不在乎,即便打死了,也无非就是随意安个罪名罢了,随后此人所在的乡里交税之时还要多交上不少。
故而后来即便依旧有胆大不忿之人想要上告,可多半都是还未出里门就被里中的人捉了回来。
庶民越弱,这些人便越发猖狂。
只是即便明知如此不对,可这些庶民却也没有旁的法子。
权势与财富面前,无权无势的普通人便只能乖乖低下头去。
汉时有制,唯听西域人得立兰都邑,以奉其神,其汉人不得出家。
只是制度到底只是制度,于权势之前却也算不得不可破之事。
金光寺中的僧人多为昔年当地的泼皮无赖,主持赵善更是曾杀人落草的狠辣人物,只是后来不知为何投入到了田中的门下,田中也就将他派来了此处。
此时刘备与关羽就站在金光寺外的山门之前,山门宏大,气魄十足。
时值正午时分,自山下上山的人倒是不少,只是这些人脸上多是一脸苦相,全无半点喜悦之色。
“登山上香应当是诚心之事,只是为何我见上山之人都苦着脸?”
刘备随口问向一个自他身侧路过,因登山而气喘吁吁,暂时在此地停歇的老人。
老人打量了二人一眼,苦笑道:“听你的口音不是咱们北海国的人,想来是不知这间寺庙的事情。此处可不是寻常寺庙,这里面也不曾有什么佛陀菩萨,只有满院的牛鬼蛇神。你若是想要求香拜佛还是去往别地的好。来到这里的,都是些可怜人。”
“我看登山上香之人不少,如何说都是牛鬼蛇神。”刘备指了指那些正在登山的行人。
老人倒也是个心善的,叹息一声,“这些上山之人可不是为了上山祈福,今日是交上香税的日子,这些人都是为交税而来。”
刘备点了点头,笑问道:“某也粗识律法,却不曾听说汉家有此税赋。”
“律法之上自然不曾有的,只是律法之上不曾有的税赋还少了不成?”老人听闻此言也是面露激愤之情,“这上香税自然是这些人自己设下的。”
“若是不交会如何?”
“不交?若是不按时来寺庙之中上交,第二日这些寺中的僧人就会下山去到你家中,打砸劫掠一番,将家中值些钱财的东西全部劫走。”
“若是实在凑不出银钱,他们就会动用府衙之中的的差役,将不曾交钱之人捉入牢中。若是到时你家中还是凑不齐赎人的钱财,整个乡里都要跟着受到牵连。”老人吐了口气。
“原来如此。”刘备应了一声,若有所思。
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的聪明之处,外以强暴逼迫,内以乡里之民逼之。
内外交困,如何能不让这些本就走投无路之人砸锅卖铁。
他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更要到山上去看看了。我们兄弟自北而来,也算走过不少地方,却还不曾见过这收上香税之事,今日定然要开开眼界。”
老人见劝他不住,也不再相劝,只是提醒道:“你到了山上千万要谨慎言行。即便是见了什么事情也莫要强出头,山上那些人不是你能招惹的起的。”
年轻人意气上头,多有激愤之举,这些年老人已然记不得多少年轻人为此葬送了性命。
而且死了也就白死了,更别想这些人给个什么说法。
刘备点头笑道:“长者放心就是,我晓得。”
………………
金光寺大殿外的广场上,早有僧人在中央摆上了一个偌大的功德箱。
功德箱以木制而成,上面放着一个金色佛陀,木箱前不封顶,凡是所得钱财皆要投入其中。
有几个膀大腰圆身披黄袍的光头汉子守在功德箱左右,眉目之间凶神恶煞,全然不像是佛寺之中的信徒,反倒是像世家豪族之中篆养的凶恶奴仆。
功德箱之后则是站着一个留着花白长须的光头老人,此人看起来倒是颇为和善,只是望向不远处的庶民之时眼中不时会闪过一道凶光,此人正是如今金光寺中的主持,被乡里之人暗中称为笑面虎的赵善。
“咳咳。”赵善刻意咳嗽一声。
原本有些嘈杂的广场之上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向这个“面目和善”的老人,那些前来缴纳香火钱的乡里之人更是屏气凝神。
赵善见了众人的神情,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些人惧怕,只有让这些人惧怕到骨子里,他们才不敢再做出那些反抗之事。
此人目光自众人身上打量而过,不曾见到上次来的那个妇人,着实是有些可惜。
他吐了口气,微微低头,低宣了一声佛号,接着抬起头来,看向那些前来缴纳香火税的乡间之人,“诸位远来不易,佛陀定然会怜悯诸位的虔诚之心,让诸位来世得获福报。既为我佛捐赠了钱财,那便是有缘之人。我佛可渡有缘之人。”
随着他此言一出,乡民们陆续上前将钱放入功德箱之中。
一旁自有人铺陈纸张,将缴纳之人的姓名,籍贯,所缴钱数多少等一一记录在册。
此时刘备与关羽站在众人之后,放眼打量过去,见广场上人数虽众,可那些僧人应对起来却是杂而不乱,显然早有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