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高,当日你我初见之时便是在桑树之下。彼时你还颇为落魄,自叹寒微出身不得用,如今也算是位高权重,备在此处倒是要恭贺你一声。”刘备轻声笑道。
为官日久,何进俊美的面上也多了几分威严,一身锦衣更是远非当日落魄之时可比。
富贵之人的气魄,到底与落魄之人不同。
“玄德可是怪我投靠了袁家,又与宦官牵扯不清,背弃了当日所言的志向?”迅
何进来到刘备身侧,负手而立,与他一同看着不远处的桑树,沉默良久才开口。
听闻刘备要前去北海赴任的消息,何进已早早的来到此地,只是他心中颇为犹豫,到底要不要与刘备见上这一面,故而如今才现身。
刘备闻言摇了摇头,“责怪自然谈不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人往高处走,本就是人心之向。只是有些可惜罢了。本以为你何遂高会有些不同。”
刘备此言暗含深意,其一自然是希望何进能与那些之前的外戚不同,不屈服于世家,这点何进自然能明白。
至于其二,确是希望他何进能与史书之上不同,莫要变成日后那个何大将军。
而这点自然只有刘备清楚。
这也是他在不危及自身之下的一番尝试,若是没有日后的天下争雄,又能少死多少无辜之人。迅
“玄德自是说来轻巧,若是玄德与我互换,只怕也是与我一般的选择。”
“于南阳尚为屠户之时,我自是觉得自家英雄豪杰,不得志不过是因时运不济。”何进笑了一声,当中带着几许自嘲。
“只是等到了雒阳,真正见过了宦官的跋扈,见过了世家的底蕴,我才发现原来当初的自负才高,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宦官也好,世家也好,想要捏死何进这个区区屠家之子,很难吗?半点也不难。名震凉州的段颎还不是死在他们手中?”
“更何况还有董后一脉一直对我何家虎视眈眈,如今后位空缺,后宫妃嫔,又有哪个是没本事的?在宫中对付不得我那个妹子,自然便要把矛头指向我这个在外的兄长。”
“我境遇如何,之前玄德也曾见过。宋皇后死后,我过的是越发艰难,你以为我就职颍川太守,位高权重。可我若是不在宦官与世家之间两面求生,只怕玄德已然见不到如今的何遂高了。”
何进长吐了口气,这些话他其实已然憋在心中良久,只是无人诉说。迅
如今重遇故人,想起昔日醉酒后所言的平生志向,再也在心中遮拦不住,终究是脱口而出。
刘备微微仰着头,默然无语。
何进其实说的也不差,多少人年少之时的壮志满怀,也只能换来临到老时的无奈一叹。
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遂高倒也无须如此,步步登高终究是好事。”刘备笑了笑,“只是你我不再同路罢了。”
两人皆是心知肚明,自何进当日出现在袁绍身边之时,两人便不再是同路之人。
何进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洒然笑道:“纵然不同路,进还是要在此祝玄德日后得遂所愿。”迅
“只是明日之事是明日事,今日之事是今日事。不知今夜玄德可还能陪我一醉?”何进笑道。
刘备也是笑道:“有何不可?今日定要你这个颍川太守走不出此门。”
是夜,两人于驿站庭院之中,桑树之下,饮酒大醉。
………………
颍川颍阴,高阳里。
此地原名西豪里,盖因荀氏高门昔年一家八子,具为人物,由此更名。
八子之中又以荀爽最负盛名,故有荀家八子,慈明无双之称。迅
当日刘备与卢植南来之时已然见过荀爽,当时与荀爽同行的是荀或与荀攸这叔侄二人。
如今刘备东去北海,自然要来这高阳里拜访一番。
他如今不再是那个初赴东南的无名之辈,最少有了登上荀家高门的资格。故而只是让门口的老仆通报了一声便被邀入了荀家之中。
此时荀爽正在为荀家二子讲论经义。
荀或自来聪慧,对读经之事举一反三,每每有切中其中要害之言。
荀攸则多是听闻,极少开口言语。而其开口言语之时,角度却又与常人多有不同。
荀爽自然是将两人的表现看在眼中,却也不曾多言。迅
昔年他们兄弟便是如此,性子虽有不同,可也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如今荀或聪敏之名在外,与之相较,荀攸却是少为人知。
只是不出名的,也未必就不如出名的。
只是各有擅场罢了。
“你二人可还记得当日曾见过的刘玄德?”荀爽笑问道。
二荀皆是点头,当日两人虽不曾看轻了刘备,可也不曾想到他会在这短短的时日之间就做出不少大事来。
颍川多高门,雒阳的消息在两地往来极快。迅
“如今他就在门外,你们二人可随我去见上他一见。”荀爽见了两人的诧异之色一笑。
倒是很少能看到这两个少年老成的家伙露出如此神色。
他站起身来,“既然如今人家已然登门,咱们自然也没有拒之不待的道理,你们随我同去,看看这个刘家雏虎所来何事。”
……………………
正堂之中,刘备已然被门口的老仆引入堂中。
虽是仆人,可老人言谈之间颇有礼数,倒像是个读过书的老儒生。
老人要刘备暂且在此少歇,他去给客人端些热汤来。迅
老仆自屋中退了出去,刘备独自站在堂中,举目四顾,屋中多挂书画,笔力遒劲,一看便知久浸此道,虽是比不得张芝与蔡邕,可也算得是难得的佳作了。
刘备不得不在心中感慨一句,诗书传家果然不同,说一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也不为过了。
此时荀爽带着二荀自堂后而入,开口笑道:“倒是让玄德久侯了。”
刘备自然口称不敢。
他这次前来,一来是卢植的书信要交给荀爽,二来也是想要看看能不能借机拐走一个荀家子。
荀爽将手中的书信看完,叹息一声,“不想朝中的局势已然崩坏若此。如此朝政,又如何是一两人可救下的。他卢子干自负才高,可终究是不知时务。”
刘备沉默不言,他当日也曾和卢植说过此事。迅
他自然是希望卢植能求官外放远离雒阳,只是卢植到底是卢植,铁下心来想做之事,谁也阻拦不住。
荀爽笑道:“不说他了,卢子干虽为人刚直,可这么多年下来不也是安然无事。倒是玄德这次奔赴北海颇为有趣。北海之地历来多高门,要在北海当家做主,只怕不是你想像之中的那般轻易。”
刘备站起身来,“备区区小子,如何敢奢求当家做主,只是既在其位,自然是要稍谋其政。多少也要做些事情。
“不过备自觉才微德薄,故而这次前来也是心怀愿望。素闻荀家二子才德兼备,备欲请他们出山相助,不知荀君可否应下?”
荀爽闻言一笑,转头看向自家的两个子侄,“原来人家是打上了你们两人的主意。如今你们倒是到了出仕的年岁,不过此事我却是不能为你们做主,还需你们自行决断。”
二荀沉默不言,片刻之后,却是荀攸上前一步,俯首道:“攸愿随刘君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