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五十七章 功过谁论之?(6k)(2 / 2)落子争先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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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雒阳狱中,唯有新入狱的不曾经受过酷刑的人才有气力叫嚣。

牢狱深处,有人正在大声嘶吼,其人口中喝骂不停,而其所骂之人,正是如今的司隶校尉阳球。阑

“阳球,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当初若不是我向陛下举荐,如何会有你的今日!如今暂得权势便负恩主!日后你定然不得好死!”王甫嘶吼之声不断从牢狱之中传来。

“若是我不知牢中关押的是何人,只怕还要当做街上的泼辣妇人骂街一般。谁能想到当初进退皆有风度的王常侍也会有如今这般失态?”有人笑着迈步而入。

“阳球,你这个狗东西!”

王甫怒骂连连,他一旁的沛相王吉却是不曾开口出声言语。

阳球微微低头,打量着被捆成一团,犹然在地上挣扎不休的王甫。

“王常侍如今逞口舌之利又有何用?你看王沛相这不是聪明的很。安心招供,还能免受些皮肉之苦。不然五毒之下,也不知王常侍受不受的住?”阳球笑道。

“你敢对我用刑?我乃陛下身边近臣,如今陛下只是暂为你等所惑,他日自会将我放出,到时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事到如今,王甫也只能说些威胁之言。阑

阳球笑了笑,环顾左右,“谁为王常侍上刑?”

为方才王甫的言语所慑,且惧于王甫的威势,左右之人不敢上前。

王甫见状大笑出声。

阳球撸起衣袖,笑道:“旁人有所顾忌,可我不曾有,既然敢将王常侍抓进狱中,自然不能就这般放你出去。”

阳球亲自动手,对王甫施以五毒。

鞭、棰、灼及徽、??即为“五毒”。

牢狱之中传来王甫的惨叫声。阑

阳球后退几步,抹了抹手上的血迹,笑道:“听闻昔年王常侍刑讯范滂等人,曾因范滂之康慨大义不忍下手?实在想不出如王常侍这般人物也会有心软之时。可惜如今你不是范滂,而我也不是当年的王常侍。”

他上前几步,打算再加邢罚。

王甫的义子之一,永乐少府王萌见状喝道:“于老者施邢算何手段,可敢施邢于我!”

阳球闻言一笑,转头打量了王萌一眼,“好一个父慈子孝。只是你父子这般恶人,也配谈父慈子孝之事不成!昔年死于你等手下之人,不答应!”

他环顾左右,笑道:“以土窒口,棰杀之。”

王萌怒喝道:“你前如我父子门下走狗,如今临事反扑,今日我等所受之事,他日你也当受之。”

阳球闻言只是甩了甩手上的血迹,笑道:“世上鹰犬哪里有好结局?既做此事,当有此悟。只是活着之时能剪除你等这些恶人,已然算是一件难得的痛快之事了。”阑

他一脚将身前的王甫踢出数步,随手抄起一旁的一根刑仗,以刑仗自王甫父子身上一一指过,沉声道:“皆杖杀之!”

………………

牢狱之中,刘备与关羽在摇曳的烛火中缓缓而行。

时有冷风自他们耳旁刮过,即便是他这个无神论者心中也难免要冷上几分。

雒阳建城数百年,此间牢狱之中曾关押过多少犯人,而其中死去之人又有几许?

有多少人真的因罪而死,又有多少是无辜枉死。

只怕谁也分不清了。阑

好在此时跟在他身后的是关羽。

有二爷在,总归是能心安一些。

“云长,此地阴气冲天,不知有几许枉死之人。”刘备叹息一声。

廊道长长,故而显的这声叹息也极为悠长。

“兄长想的太多了些。”关羽言语沉沉,“这世上自来都有不少枉死之人,至于冤假错桉,哪怕再是圣明的天子,也是免不了的。”

刘备点了点头,所谓冤假之桉,哪怕再过百年,再过千年,始终都是脱不掉的。

刑法无情,人心有私。阑

“不错,你我能做之事,无非是尽人事,知天命。”刘备一笑,不再纠结此事。

两人继续朝前走去,一直走到尽头,正是方才阳球所言之地。

此时有狱卒跑来,原来是阳球特意命他前来为刘备打开牢门。

刘备推门而入,狱中颇为潮湿阴暗,还带着发霉的臭味。

段颎身披囚袍,正倚靠着墙壁,盘腿坐在角落里。

此时他正微微抬着头,打量着那自右手侧的墙上的小窗户里斜射进来的几缕日光。

今日有雨,故而那几缕阳光也是稀稀疏疏的看不真切。阑

段颎对二人会来倒是毫不意外,笑道:“来了。比我想的要早了些。”

刘备将手中的酒水放下,坐在段颎对面,关羽站在刘备身后。

段颎借着那几缕日光,打量了一眼刘备的神情,笑道:“不必如此。人之老朽,生死寻常之事耳,不过早晚而已。”

“段公真的不再考虑一二?若是段公改变心意,我自可在外想想法子。”刘备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道。

要保全段颎确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不过倒也不是无法可想。

“人生暮年,贵在一个知天命。”段颎笑道,“若是再年轻些年岁,即便只有一线希望我都是要搏上一搏的。只是如今年岁日迟,早已没了当年的心气。”

“苦海争渡,不如停岸少歇。”段颎打开刘备来带的酒水,痛快的饮上了几口,“稍稍有些遗憾之事,便是再也喝不得这酒水了,着实可惜。”阑

刘备欲言又止。

“玄德以为日后后世之人会对段颎如何评说?”段颎见状后笑道。

“备为当世之人,不知后世会如何谈论。”刘备沉声道。

他口中说着不知,可其实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后世人对段颎的评论。

史书之上,常言其护佑家国破败羌乱,而那些后世之后的读书人,自负读过几本古史而已,自负新奇,故作惊人之语,常以段颎阿附宦官之事,以此非之。

错也不错,只是论人一生之功迹,自不该分开来看。

段颎闻言一笑,“是啊,今日之人如何知道他年之事。如今想来所谓的盖棺定论其实颇有道理。”阑

他喝光了手中的一坛酒水,又拿起另外一坛,笑道:“这次就不分给你了,临走之前总是要喝个痛快。”

“想我段颎一生,自小生在凉州。凉州穷苦之地,玄德即便不曾去过凉州,可也去过并州了,想来不难想出凉州之地的困苦。”

段颎目露回忆之色,“我段家也算是凉州名门,少年之时的日子其实算不得清苦。凉州三明,张奂与我年岁相近,故而彼时多有争胜之意。身处凉州之地,自诩世间英豪,便以为天下虽大也不过如此,能与我争衡之人,唯有张奂而已。”

他挥了挥衣袖,驱散窗外溅入的雨水,“只是后来走出凉州,真正的眼观天下,才发觉原来世道远远要比我想象之中的复杂许多。如我与张奂这般人,是斗不过那些朝堂上的公卿的。”

“后来我与张奂在雒阳接连受挫,他退而归之。我依附宦官,或者说依附了天子。”

段颎笑道:“谁都知道,凭借几个区区宦官,真的能掌控一个自小继位,安稳端坐帝位十余年的帝王不成?”

“自然不成。”他笑道,“只是那些士大夫怪不得天子,自然便要怪宦官,宦官做下不少恶事不假,可历代宦官不都是如此?真正该骂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阑

如今段颎言谈之间再无顾及,他朗声笑道:“日后世人说起我段颎,只怕少有人还能记得我当年西击东羌之功。只知段颎是个投靠宦官,为求功名,作恶多端的凉州武夫。”

刘备摇了摇头,“成败是非,后人自有公论。段公当年西击东羌,赫赫武功,想来后人是不会忘的。”

“如此就好,如此最好。只是即便他们只能记住段颎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也不妨事,岁月无数,能在那累累青史之上留下姓名的人,到底不多。美名恶名,段颎都接下了。”

此时他手中酒坛里的酒水已尽,他将酒坛放在地上,打了个酒嗝。

酒足饭饱,再无憾事。

“玄德,如今年轻一辈之中袁本初声望最着,可我最看好的却是你。”段颎笑道,“我家中尚有妻小,只是儿孙辈皆无出息。我死之后,只怕他们极难返回故乡。到时还要你相助一二。”

刘备点了点头,“晚辈义不容辞。”阑

“如此就好。”段颎指了指刘备腰间佩剑,“还要借玄德佩剑一用。”

刘备沉默片刻,将腰间佩剑解下,抛给段颎。

段颎持剑在手,缓缓站起身来,先是后退了几步,接着拔剑出鞘。

“此生憾事,不曾死在战阵之上,着实可惜了。”

他手腕反转,横剑项上。

“段纪明岂可倒地而死!”

长剑自他颈上抹过,血渍顺着剑身缓缓滴落。阑

人死,而身不倒。

光和二年,夏四月,段颎自刎于雒阳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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