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骤变,只是慑于刘备的气势和身后的关张二人,只能涨红着脸不敢言语。
“玄德之言过矣,昔年玄德于涿县之时混迹市井之间,谁人也不曾想到会有今日之成就,赵君彼时也不过是直言心中所想罢了。玄德今日方才归来,何必羞辱于他?”赵兴身旁的另外一个年轻士人缓缓开口,此人是赵兴的好友,姓孙名典。
物以类聚,当年他也不曾少说过刘备的坏话。
刘备笑道:“说来倒是还不曾祝贺孙君,不知孙君如今是与钱家女成亲了,还是与李家女成亲了,又或是与周家女?还是又另择高门?于这招女子喜爱之事上,备实在是不如孙君。”
他此言已毕,众人皆笑。
孙典此人在县中历来是以浪荡闻名,只是碍于他的家世,众人都不敢随意提及罢了。
孙典面色通红,本想为赵兴出头,在众人面前杀一杀刘备的威风,不想昔年对谁都是温和言语的游侠刘备,如今竟是如此锋芒毕露。
刘备朗声笑道:“古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备非君子,故一日也等不得。今日也算叫你等学个乖,日后莫要低头看人,坐井观天。”
此时当中一个年轻武夫见刘备羞辱众人,已然伸手按在刀柄处。
刘备只是澹澹的扫了他一眼,笑道:“要做匹夫一怒之事之前,还是要先掂量掂量自家的本事。免得怒目出鞘,最后却只落得自家门前高悬裹素,为他人所笑。”
年轻武夫面色一白,将手缓缓放下。
刘备点了点头,“今日也算是与诸君打过招呼了,前事已了,日后诸君还需多多珍重。”
一旁的刘严满脸欣慰之色,方才他还担心刘备对待这些人太过温和。
过于仁厚,自然难免要让人轻忽。
升米恩,斗米仇,莫不如此。
恩威并施,才可让人不敢轻易越界。
此时眼见刘备牵着马要步行入城,他连忙上前几步,笑道:“玄德还是骑马入城的好,如今城中不少人都想一睹你刘玄德的风采,只是都被我安排在了城中。你骑在马上,也能让外围之人见上你一见。”
刘备闻言一愣,随后点了点头,翻身上马。
刘备在前,关张二人在后,其后是当初跟随他们一同返乡的外乡游侠。
刘严与许清带着其他人跟随在马后。
今日本就该是刘备等人的风光,他们自然不能抢了他们的风头,而这些也是他们在战阵之上舍身忘死搏来的。
此时刘备策马入城,自城门前的门洞里缓缓而过,路过短暂的门下阴影,照在他身上的是炙热的烈阳。
而迎接他回归故乡的,是入城的大道两侧,已然拥成一团的县民。
涿县本就是大县,如今近乎满县之人都簇拥在大道两侧,甚至有不少人站在自家屋上,登高望远,只为遥遥眺望。
一城为之一空。
刘备入城之前虽也想过人不少,可却不曾想到会有这般大的阵仗。
他微一错愕,只是很快便神色如常,缓缓策马前行。
黑马锦衣,阔别家乡多日的年轻人荣归故里。
两侧之人嘈杂不断,喧闹之声不绝于耳。
原本按鞍而行的刘备却是骤然之间扯紧手中缰绳,一手高高抬起。
立时之间,为之一静。
“陈起,陈乡太平里中人,于北地之时骤遇鲜卑,死战不退,没于边塞。”
“冯平,良乡安乐里中人,于凉山之战,突袭鲜卑主阵,康慨而死。”
骑在黑马之上缓缓前行的年轻人口中说出一个又一个让众人颇为熟悉的名字。
这些人都是当初随着张飞北去的县中游侠,只是这一去便将性命丢在了战阵之上。
高歌而去,康慨而死。
他们这些人今日锦衣归乡,自然足以春风得意马蹄急。
只是那些随着他们同赴干戈,不曾返乡的袍泽也该受到这份礼敬。
也该让县中之人知道,那些昔年被他们在背后嘲笑过的,整日留恋于刀剑跑马的年轻人,上了战场,不曾丢了涿县之人的豪情。
黑马缓缓而行,其上的年轻人面色苍白,抿着嘴唇,念着一个又一个名字。
两侧虽是人潮如海,却是无人言语。
这也是他们对自家家乡,康慨而出,战死于塞外的涿县子弟的最好敬意。
路程近半,刘备终于念完了口中的名字。
依旧无人言语,只有马蹄践踏在大地之上的轻微声响。
“刘家雏虎。”两侧之间,一个远远旁观,昔年被刘备狠狠教训过一番的游侠大呼一声。
“刘家雏虎。”
一人声起,而四方应之。
…………
涿县的刘家老宅里,将院中已然打扫了数遍的老妇人忍不住又拿起手中的扫帚,只是又强忍着放下。
她拢了拢鬓角的白发,起身来到门前,想要出门相迎,只是很快又将门重新关住。
希望自家孩子能出去闯荡,心怀四方之志的是她。
如今盼子归乡,只求他能安安稳稳的也是她。
夜深人静之时,她也会常常自嘲,自嘲自家所求实在太多。
刘备返乡这般大事,县中已然人尽皆知,自然不会不告知刘母,只是她还是不曾出门相迎。
马蹄之声响起,刘备一人一骑已然来到门外,其他随行之人都被关张二人拖到了张飞的庄园之中。
刘备翻身下马,却是不曾上前敲门,他在原地踱着步子,沉默片刻,揉了揉面颊,这才缓缓上前,轻轻叩门。
他轻声道:“阿母,我是阿备,孩儿回来了。”
早已等侯在门后的妇人却是不曾立刻开门,而是先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直到再无泪痕,这才转身将门打开。
望着这个思念多时,数年才返回家乡的孩子,妇人挤出一个笑脸,“回来就好,阿母给你做好了饭菜,先吃些东西。”
妇人转身疾步朝着屋中走去,再呆上片刻,只怕她又流出泪来。
刘备沉默无言,跟着迈步走入院中。
他已离去两年有余,可院中的布置还是与当年一般。
举目望去,院角处还摊放着一只竹马,那是他昔年少年之时亲手所做。
到底是两世为人,他削刻之时在当中也加入了后世不少的心思。
当时还让刘整狠狠羡慕了一番。
他后来还靠着这个小生意在乡中赚了些银钱,也贴补了不少家用。
想到小时之事,他挑了挑嘴角。
穿越者也无非是人罢了,哪里便能够一帆风顺了。
“阿备,吃饭了。”刘母在屋中喊道。
“来了。”刘备应了一声,迈步进屋。
此时刘母已然在桌上摆好了饭菜,不是什么山珍海味,都是些他当年在家中常吃的饭食。
一碗豆饭,几碟青菜而已。
“如今你在外面闯荡惯了,也不知这些饭菜可还合你的口味。”刘母见他落座起快后问道。
刘备将口中的饭菜吞咽下肚,这才开口笑道:“还是阿母做的饭菜吃起来香甜,即便是雒阳城中的山珍海味也远远比不得。孩儿在外闯荡多时,自觉瘦了不少,一直找不到缘由。如今才发觉,原来是许久不曾吃过阿母的饭菜了。”
刘母此时面上原本的担忧之色这才褪去,带上了几分笑脸。
她也不再言语,就这般看着自家孩子对着桌上的饭菜下快如飞,狼吞虎咽。
“吃慢些,还有不少。”妇人嘴角带笑。
“这次急不急,能不能多呆些时日?”刘母忽的轻声问道。
这个当初在他离家之时曾激励他是高祖之后,定然是能做大事的妇人,如今却是不再提及那些要他恢复祖先荣光的言语。
只是小心翼翼的询问他能否多留些时日。
刘备眼眶红了红,抬眼望去,对面的妇人依旧是带着熟悉的笑脸,只是面上皱纹渐深,鬓角的白发也多了许多。
他稍稍哽咽,挤出个笑脸,“不急。只怕阿母到时烦了,要拿扫帚将我扫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