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等人自然也是随着他起身。
刘备出门之后却是翻身上马,带着他们直奔城外而去。
出了高柳城,众人随着他东拐西拐,最后来到一处小山之前。
此山离高柳不远,山峰也不高,往日里不少高柳人闲来无事之时都会到此地登高望远。
此时山脚下有刘备专门安排的陷阵营军士看守。
刘备带着几人登山而上。
沿途有不少民夫担着泥土正在山上山下的行走。
山顶上,自他们回来之后就一直不曾露面的戏忠正一只手中拿着一卷竹简,令一只手中拎着一支毛笔。
每走几步他便要停下脚步,在手中的竹简之上勾勾画画。
几人登上山顶,也终于知道刘备为何会有那一番在酒舍之中的言语。
原来此时山顶上来来往往的民夫工匠正在修建一座座坟冢。
此时已然在山上修了不少,一眼望去最少有数千之数。
石碑虽是略显粗陋,可其上姓名籍贯却是颇为整齐,并无遗漏之处。
一山之顶,一眼看去,皆是墓碑。
而戏忠如今所做的便是盯着此地的进展和核对石碑上的姓名,出征在外,军中自然有记录出征将士的名册。
按理说他这般人物来做这种事自然算是大材小用了,只是戏忠却半点也不觉得的委屈,甚至为了此事已然有几日不曾睡过安稳觉。
吕布叹息一声,即便是凉薄如他吕奉先,也不得不说一句,“玄德有心了。”
刘备摇了摇头,“三万余人出征而去,只剩残军而还。如今不过是为他们建些石碑而已,如何能说是用心了。”
刘备踏前几步,摸着身前的一块石碑,石碑入手冰冷,让人感到丝丝寒意。
他忽的笑道:“听闻孔氏绵延数百年,每有逝者便为立碑,想来那些石碑应当比如今咱们所立的这些好的多吧。日后若有闲暇,定然要去见上一见。”
吕布等人都不曾接话,只因刘备言语之间带着森然的寒意。
“刘君与其为他们立碑,还不如做些其他实惠之事。”
有人忽然开口,众人转头望去,原来是随着他们自鲜卑王庭辗转而回的王准。
王准继续道:“刘君确是一番好意,只是于这些人而言,所谓的青史留名未必比的上能吃的上一口饱饭更有用些。刘君能为他们做此事,反倒是不如多花些银钱在他们活着的家人身上。”
王准的来历此时他们都已知晓,倒是不曾有人出言斥责,毕竟此人自小便生活在鲜卑之中,言语直率一些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何况此人说的也有道理。
一旁的戏忠闻言而笑,“你想的也不差。只是这次你倒是冤枉玄德了。他自当日回来便开始准备赈济这些战死将士的家属之事,倒是要比这立衣冠冢之事更早些。”
刘备也是转头笑道,“此事急不得,若是操之过急,让朝中一些人起了我是想要以钱财邀名的念头,只怕对他们反倒是更为不利。”
王准倒是神色不变,不再言语,退到了吕布之后。
“可惜带不得他们的尸身还家,如今所立皆是空冢。”刘备叹息一声。
站在一旁的戏忠将手中的竹简别在腰间,揉了揉手腕,“能做到这般地步已然不差了,最少日后有高柳之人登高望远之时,会记得这些人的牺牲。终究不再是生于无名,死于无名。”
刘备笑了笑,缓步而行,来到一处墓碑之前。
他解下这几日从不离身的环首刀,将刀埋在坟前的泥土之中。
长刀的铜环上系着一块白帛,而此处衣冠冢的主人,名为陈汉。
见刘备如此作为,张飞不由自主的捏住了腰间悬着的那块玉玦。
明言当归,今已归乡。
王准则是伸手摸向怀中被包裹起来的香囊,想着不知何日才能返回自家家主的家乡。
刘备此时已然转身,接过身后侍从提着的酒水,笑道:“如今故人相逢,如何能不敬上一杯?”
他站在最前,手中酒坛之中的酒水缓缓倾洒于地。
身后张飞等人也是与他一般动作。
“敬豪杰,请诸君同饮。”
…………
数日之后,有数十骑护送着一辆马车自南而来,此时正路过高柳城外。
护卫马车的骑士进退有序,一看便是行伍出身。
为首的骑士是个挎着环首刀,样貌颇为威风的汉子,嵴背挺的笔直。
此时他打量了一眼已经隐隐能见到的高柳城,策马来到马车之侧,俯身看向车中,低声问道:“老夫人,如今高柳城近在眼前,咱们要不要入城去寻此地的县令派兵护送一二?如今新有凉山之败,只怕这边境之地不安生。”
“如今大军新败,处处都要用到人马,如何能因我一家之事便耽误了朝廷之事。”马车中之人开口答道,嗓音有些苍老。
汉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老夫人不愿借用公家兵马自然是一番好意,只是想来她不曾来过边地,不知边地的危险之处。
他们这数十人马,在中原之地或许无人敢招惹,可放在这边塞之地,随便碰到一支鲜卑军马,只怕他们也就只能束手就擒。
平日里安稳之时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如今战乱之时。
只是他也不曾开口再劝,一路走来,他如何不知这个老夫人的脾气。老夫人定下之事,莫说是他,即便是他们太守也是更改不得。
再说老人说的也不差,如今边境之地各处战乱横生,即便他们入了高柳城,也未必能借的出人马来。
他打马回到队伍之前,心中只希望沿途不要碰到鲜卑人才好。
不然到时他们便只有死战了。
随着马车上的老人做下决断,马车到底不曾入城,而是直接沿着大路朝东而去。
…………
高柳城中,刘备正与戏忠在酒舍之中闲谈。
他撇了一眼独自坐在后院门槛处的陈鄂,低声问道:“志才多智,有没有法子劝他寻门亲事?”
戏忠笑了笑,“玄德连自家婚事都不曾寻到,还惦念着旁人的婚事?”
“志才说起此事我便头痛,过几日便要会回涿郡了,阿母那里只怕这次是躲也躲不掉了。”刘备苦笑一声,喝了口闷酒。
催婚一事,也可算是历代父母传下来的习俗了。
“毕竟年岁到了,早晚也是要有这一日。你已经算不差了,如今算是闯出了些名声,婚姻之事多少能自己做主一些。”
“我家乡颍川那边,各族之间自小便要定下婚事。所谓的青梅竹马,由何而来?即便是我那好友荀或,出身荀家名门,还不是自小就被定下了一桩与宦官之女的娃娃亲。”
刘备点了点头,他虽不爱读书,可在雒阳之时倒也曾从袁术口中听来了不少有趣事,其中荀或的婚事就是其中一件。
昔年中常侍唐衡欲以女妻汝南傅公明,公明不娶,转以与或。时人言荀或之父荀绲慕衡权势,为或娶之。
或为论者所讥。
刘备笑道:“备在雒阳之时也曾听闻此事,坊间多以此讥讽荀家,备却以为荀公此举其实也并无可指摘之处。傅公明不畏强权固然可敬,可荀家之举也不宜非之。”
“昔年张让父丧,颍川名士无赴者,独太丘公往之,彼时颍川之士又何尝不是众口非之。其后党锢祸起,赖陈公全活之人无数,转而便又交口称赞,前后不过是一事而已。”
“玄德倒是看的明白。”戏忠笑道,“如今荀或虽然年幼,可才具已成,昔年何公言他有王左之才,世人多笑之,只是以我看来倒是恰如其分。”
刘备笑问道:“志才对荀或评价如此之高,只是不知他与你相比又如何?”
戏忠倒是也不妄自菲薄,轻声笑道:“这倒是不好相比,若是以古人比之,荀或可比留侯张良,而我更似献侯陈平。”
戏忠此话若是被旁人听到,难免会笑他大言不惭,留侯与献侯是何等人物,他敢以之自比。
刘备闻言却是一笑,他倒是不觉得戏忠所比有何不妥之处。
就像许多年后那个隐居在隆中之人每尝自比管仲乐毅,同样也是为时人非之。
可于后世人看去,此人更胜管仲乐毅。
此时忽有陷阵营的士卒自外而入,低声道:“司马,方才三爷来报,说是发现城外似是有鲜卑人马活动,他如今已然带兵外出巡视,特意要我回来禀报一声。”
刘备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手腕,笑道:“来的好,刚好活动活动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