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续点了点头,“此战落败,夏育二人是咎由自取,只是可惜了那些随他们出征的汉家儿郎。也不知那刘家子能否在战阵之上保得性命。”
“你倒是也无须为他担忧,此子既然出行之前前来寻过我,想来心中早有筹谋。最少保的住性命。说不得还能给咱们个意外之喜。他这种人,本就是最擅长在危局之中找寻有利之机。”
段颎倒是不担忧刘备的生死。
于他看来,若是上了战场,此子打仗的本事如何不好说,可若是论逃命的本事,只怕即便是他久经战阵,也未必能比的上此子。
想想倒是颇有高祖之风。
“他无事,你又如何?”陈续思量再三,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要知此次出征鲜卑的三路大军之中有两路是段颎昔年的旧将。段颎虽然不曾参与其中,可若是有心之人,难免不会借此大做文章。
段颎笑道:“还能如何?放到有心之人手中,无非是昔年的凉州三明之一,如今的司隶校尉段颎段纪明不甘在雒阳受到冷落,故而联系昔年旧部,希望能够通过征伐鲜卑来建立功勋,从而重新得到朝廷重用。”
“如今大军战败,汉家儿郎多有死伤,皆段司隶勾结宦官,蒙蔽陛下,欲求军功之故也。”
陈续沉默不言,他知段颎虽是笑言,可日后事情多半会如此。
段颎又饮了口酒,笑道:“也不知这酒水还能喝多久。倒着实有些舍不得了。”
…………
缑氏山上,刘备所住的小院里,刘整正在来回踱着步子。
自从汉军凉山战败的消息传回雒阳,自打上山以来从来都是读书不停的刘整破天荒的放下了学业,整日里在院中乱转。
“宪和,你说阿备会不会有事?我听说那战场上从来都危险的很,一个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玄德身边虽然有云长在,可谁也难保万无一失,如今又听说大军战败了,唉,我当日该拦下他的。”
刘整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询问简雍。
此时简雍身前的桌上摆着一副象棋,上面是一局残局。
“阿整放心,玄德做事历来有主张。当初在涿县之时谁能想到他能制服那些乡中游侠?最后还不是被他做到了?他是个做大事的人,做大事如何能不冒风险?他是你的兄长,即便旁人不信,你也该相信他才是。”简雍笑道。
刘整落坐在简雍对面,闻言叹了口气,“做大事,做大事。你们都想着做大事。整日拿命去赌,全然不顾身边人的担忧,也不知值得不值得。”
“道理谁都懂,只是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做大事的。即便不刻意去做,这个世道也总会推着他去做。”简雍也是叹息一声,“而你兄长就是这种人。豪杰造时势,时势造豪杰,本就是相辅相成之事。”
刘整点了点头,他自小就和刘备一起长大,自然知道自家这个兄长与旁人的不同。
小时便能指着屋外的桑树言说日后当乘此车盖,到后来将县中的游侠压制的服服帖帖,哪一件都不像是寻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如今更是舍出性命踏上本可无须踏上的战场。
自小刘严就经常告戒他们日后要恢复他们这一脉刘氏的荣光。
只是所谓的荣光真的有那般重要?值得拿命去赌上一把?
他其实从来不理解。
于他而言,这辈子能安安稳稳的做个静坐在书斋之中读书的学者就已经是一件极为难得之事。
简雍笑道:“你与玄德不同,自幼就是个温吞性子,做个如郑师那般的学者倒也颇为合适。”
“难道你不曾察觉,自打来了缑氏山上,不论出了多大的事情玄德都不曾去寻你?刻意与你划清了距离?他就是怕耽误了你的学业,也是怕将你牵扯入是非之中。”
简雍此时已然破解了桌上的死局,缓缓于棋盘之上落子,“当日我也曾问过玄德,阿整你自小和他一起长大,也颇有才华,若是精心凋琢一番,不失为一块美玉,若是能帮他做事,也能让他省下不少功夫。”
“你可知当时玄德如何做答?”
刘整默然不语,其实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桉。
简雍见了他的神情,笑道:“当时玄德笑着和我说,一家之中,自然要有人在外四处奔走,振奋扬名,所谓绍继祖先之荣光。可也要有人留在家中,整顿纲纪。”
“两者并无优劣之分,刚好涿县刘氏之中前者自有他刘备,后者也有你刘整。你刘整便是刘整,无须成为另外一个刘玄德。”
刘整闻言只是转过身去,肩膀耸动,泣而无声。
这么多年,涿县刘氏一直都渴望恢复祖先荣光,而这一代的希望自然就压在了刘备与刘整身上。
刘备小时有异才,倒是被族人所重,只是长大之后整日里和那些乡间游侠厮混在一起,族人以为他日后必无所成。
故而刘氏族人都将振兴家门的希望放在了刘整身上。
每个人都希望他能做大事,却不曾有一个人希望他做自己。
简雍笑了笑,也能理解如今刘整的心境。
毕竟他认识的刘玄德就是这般人。
总是能为他人着想。
不然散漫如他简宪和,傲慢如关云长,又为何会对一个起身涿县的贫家子死心塌地?
物以类聚,而人以群分。
…………
山上的书塾里,卢节刚刚为学子们讲完了今日的经文,缓步回到后院之中。
木阶上,卢植正负手而立,望着院中那几株绿竹。
“竹可毁,而不可损其节。阿节,这也是你姓名的由来之一。”卢植澹澹开口。
卢节恭声应道,“阿父曾说过此事。”
卢植说完此言之后却是沉默下去。
他们父子之间的话历来不多。
如世间大多父子一般,一个惧于父亲威严,一个则是以为无须多言。
卢节见卢植沉默下去,问道:“阿父可是在为玄德之事担忧?玄德素来多智,想来定然不会有事。”
卢植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我这些年对你们是不是太苛刻了些。当初玄德想要北去,也许我该拦下他的。”
“阿父也是为我等好。”卢节连忙开口。
“我向来刚直,不屈于权势,这么多年我也以此自傲。故而也对你们要求极严。”
“只是如今细细想来,这些年我自己多吃的苦头算不得什么,只是让你们也随着我吃了不少苦。卢子干为官为人都不曾有愧,唯有为父为师,倒是对你们愧疚颇多。”
卢节沉默片刻,再开口之时嗓音有些沙哑,他笑道:“阿父说的哪里话。父子之间何必说这些?再说这些年吃过的苦虽然不少,可出自卢公门下,即便是走在街上,谁人不高看一眼。”
卢植笑了笑,“不苦就好,不苦就好。”
院中青竹在风声吹拂之下悠悠晃动。
…………
城北贾诩的小院里,贾诩将手中的书放下,满脸无奈的看向这几日来往了多次的史阿。
“史君何必如此慌张,如今不过是得了个北征之军战败的消息,又不是什么大事。”
史阿苦笑道:“刘君也在军中,你当真半点也不急?如今咱们在雒阳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若是没了刘君,又该如何?”
史阿倒也不是为他一人而急,他历来孤身一人,自家事倒是算不得什么,可他手下还有不少雒阳的游侠。
贾诩笑了笑,“玄德离去之前的打算也和我说过,即便是在我看来也算是极为周密了。一军之败难免,可他想脱身而回也不难。”
史阿无奈叹了口气,坐在贾诩对面,“刘君既然明知此战会败,又何必上前趟这趟浑水。”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贾诩笑道,“而这也就是他与你我这般人的不同之处。”
“论才智谋划,玄德未必及我。论剑术武艺,他也未必是你的对手,可你我却都要折服在他的羽翼之下。为何如此?史君可曾想过此事?昔年萧何位在高祖之上,为何起义之时要以高祖为尊?”
史阿一愣,他倒确是不曾想过此事。
贾诩一笑,“因为有些人,生来便是要做大事的。敢为人不愿为,敢为人不敢为,舍小利而取大利。所谓豪杰,莫不如此。”
…………
高柳城外,自莽山北返的刘备此时正在城外举目远望。
稍远处马蹄声忽起,尘土飞扬。
而随着尘埃散去,露出的是张飞等人略有些疲惫的身影。
几番颠簸,他们终于还是绕道返回了高柳。
刘备与关羽策马上前,翻身下马。
算不得许久不曾见,却是刚刚经历过生死的兄弟三人紧紧抱在一起。
吕布策马站在一旁,不知为何,竟然有些莫名的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