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今汗庭精锐都被檀石槐带着在外作战,而檀石槐留在汗庭的守军又多是防守在汗庭之外,一时之间回援不及,故而吕布等人如今在汗庭之中横冲直撞,横行无忌。
吕布等人也是按照和王严的约定,在地图上标好的位置开始纵火行凶。
所谓的纵火自然不只是纵火,还要将里面的人一同斩杀。
此时吕布正一矛挑杀了一个冲出来的鲜卑人,接着将火把扔到身前的帐篷上。
火势大起,随着他们在汗庭之中不断纵火行凶,汗庭之中的火光越来越大,最后竟是染红了半边天际。
此时他们纵马来到最后一处,却是见到王严正站在这处帐篷前,此时正眺望着远处的大火饮酒。
见了吕布等人他倒是毫无意外之色,笑道:“来的比我想的要快上不少,看来你们也不是寻常的汉军。想来也是,能强渡到北岸的,又怎会是寻常之人。”
吕布笑道:“如今王君做下这般事情,即便檀石槐归来只怕也保不下王君,不如随我等南归而去。”
“南归?”王严一笑,“这些年我助鲜卑人做了不少事,有多少汉家人因我而死?我早已算不得汉家人了。这次若不是你等能够强渡到北岸,只怕我依旧还要在鲜卑做着我的鲜卑人。”
“我出手相助,无非是想让那些在莽山之上的汉家人能够活着南归。”
吕布二人欲言又止,本想劝说一二,只是一时之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同为汉家人,如何不知王严所言确是实情,即便他回到了北地,那些士人许会明面上歌功颂德,可背地里又不知道会用出什么阴险手段。
“再说我当年落魄北来,是檀石槐信我用我,对我委以重任。若无檀石槐,我说不得早已不知死在何处。”
他笑道,“而我如今这般作为,辜负信用之恩,是为无义。”
“于我这般无家无国,恩情尽负之人,还有何处可去?”
他拉过身后的王准,接着将手伸入怀中摸索一会儿,这才取出一个被用锦帕层层包裹的小香囊。
锦帕看来已然有不少年头,皱皱巴巴,只是那枚香囊保管极好,看去还是如同崭新的一般。
王严将锦帕交到王准手中,笑道:“我可一直不曾骗你,当年你家家主确曾是个风姿翩翩的少年郎,不知有多少女子看中了本家主。”
“当年确是有些年轻,不该收下了人家姑娘赠的东西,平白耽误了人家多年。只是彼时年少心高,以为出将入相,我自可唾手取之,哪想到这一去再也返不得故乡。”
“你随着他们南归,去到那处我曾和你说过的故乡,若是如今我家对门的那位姑娘早已成亲,那你便帮我送上一份厚礼,祝她一世安稳。若是……”
说到此处,原本一直带着笑意的王严面色一暗,“若是她还不曾成亲,那便将香囊还给她。告诉她,无须再等了。”
几人都听出了他的死意,王准想要开口劝说,却是被王严摆手制止下来。
他自吕布手中接过一支火把,转身扔到身后的帐篷上。
火焰顺着帐篷腾空而起,张牙舞爪的火蛇似是带着吞噬一切的锋芒。
王严拍了拍了王准的肩膀,替他抹去眼角的泪水,接着朝着吕布等人稽首一礼。
他朗声而笑,“愿诸君南返,早归家乡。”
他转过身来,径直踏入身后的烈焰之中!
王准跑着上前想要将他扯出来,却是被吕布拉着肩膀扯上了马背。
王严所言不差,他做下此事,天下虽大,确已无他的容身之处。
吕布二人望向火中,此时烈焰汹汹,已然看不清其中的光景。
两人不再停留,带着人马自鲜卑汗庭之中冲杀而去。
………
莽山之上,已然多日不曾入睡的刘备靠在一棵树上刚刚酝酿出睡意。
半梦半醒之间,似有人扯着他起身。
战时不去甲,身上的甲叶作响之声让他稍稍清醒了几分。
他抬眼望去,原来是关羽正拖着他向外走去。
关羽素来稳重,此时面上却是露出了些往日极为少见的急切之色。
此时两人已然出了树林,关羽抬手向东指去,塞上遮蔽极少,故而入目便是那冲天而起的火光。
此时莽山的汉军多是站在山上举目眺望着东方。
一旁臧旻父子也是正盯着远处的火光出神。
“兄长,看来益德他们事成了。”关羽感慨道。
唯有他们这些身在局中之人,才知道张飞他们要做成此事有多不易。
刘备也是点了点头,即便此次前去的是一个飞将一个勐将,可也不得不承认一事,当时他还是有不少赌的成分。
勐将也好,万人敌也好,于战场上其实极少有左右战局的机会,更多的不过是用于提升自家士气,着名的便像是吾尚有余勇可贾。
“如此一来,头痛的就该是他檀石槐了。是战是和,想来这位大汗很快就会有决断。”
不过他沉思片刻却是又忽然笑道:“也许这位鲜卑大汗半点也不为难。”
…………
莽山之下的鲜卑大营里,鲜卑众人也是正看着东方的大火出神,此时大营里已是乱做了一团。
三部大人忙着在各营之中巡视,安抚营帐的军士。如此时刻,最是易有营变之危。
而檀石槐此时虽也是在大帐之外望着弹汗山下的火光,只是他却是面色沉稳,全无半点焦急之色。
第二日清晨,拓拔涉与段皓见檀石槐对身后汗庭被袭之事并无表示,终于忍不住前来求见。
“那以你们之见,该如何是好?”檀石槐依旧在不紧不慢的读书,对两人所言之事随口问道。
“大汗,如今王庭被袭,诸营将士各自担忧家中,兵无战心,若是山上汉军趁此时下山,那我军危矣。”拓拔涉劝道。
“大汗,拓拔首领所言不差,如今军中人心惶惶,只怕此地不可久持。如今虽将汉军围困在山上,只怕一时之间难以攻克,如今后方汉军还不知人数多少,若是再不退去,只怕他们在后方造成肆虐之势。”段皓附和道。
乞伏骸诧异的看了两人一眼,他与两人相处日久,如何不知两人一个油滑一个阴狠的性子,不知他们今日为何会如此直言。
檀石槐沉默片刻,这才笑道:“你们所言的也有理,只是如今若是撤军东去,只怕族中之人日后会说我放虎归山。”
拓拔涉咬了咬牙,开口道:大汗无须担心,说来这都是我和段首领的主意,与大汗无干。”
檀石槐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你等便下去准备吧,顺便给莽山之上送书一封,如今将去,不可不相见道别。”
拓拔涉二人虽然觉得多此一举,只是檀石槐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违背,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檀石槐笑道:“乞伏首领以为我可当退军?”
乞伏骸挠了挠头,“按理说此次将汉军困在此地,着实是一件不易之事。只是方才他们所说确也有些道理,若是要俺本心来说,自然也是希望撤军的。”
檀石槐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竹简放下,点了点头,“人心思归,那便当归。”
…………
一日之后,刘备等人与檀石槐再见于莽山之下。
檀石槐于马上欠身而笑,“不知袭我弹汗山下汗庭是何人之谋?”
刘备策马上前,应声道:“乃备之谋。”
“确是少年英豪。”檀石槐笑道,“上次相会未能与你言语,如今看来原来你才是主谋之人。”
臧旻等人并未言语,只是看着两人在阵前应答。
刘备笑道:“算不得主谋,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你才智胆略都是不差的。”檀石槐指了指刘备,“只是你不该出现在此处。”
檀石槐之意倒是不难理解,既然刘备能找人奔袭鲜卑汗庭,那又如何不知此战汉军败多胜少。战阵之上,即便有万千谋划,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稍不留神便会送掉性命。
刘备笑道:“这世上,总有些事要比性命更重要。”
檀石槐笑了笑,当年王严北来之时也是与这年轻人一个论调。
他如今自然已经得到了汗庭那边的战报。
这次他带军东返,再也不会见到那个刻意在他面前歌功颂德的读书人了。
“想做好人做不成,想做坏人又做不彻底,这便是你们汉家人。”
檀石槐笑了一声,拨转马头,朗声道别而去,“也不知今日一别可还有再见的机会。若是再见,想来也该是在长城以南的中原之地。”
刘备也是策马回到队伍之中,与众人一起看着檀石槐离去。
只有他知道,这注定是他们与檀石槐的最后一次相见。
…………
其后数日,围困莽山的鲜卑骑军如潮水般逐渐撤去。
刘备站在莽山之上,摸着腰间那柄系着白帛的长剑。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关羽,笑道:“云长,离乡许久,咱们也该还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