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安排在后营之中,多半也就和军功无缘。
如今刘备虽然担着一个别部司马的名头,却也是被田晏安插在了后营之中。
当日田晏说的理由倒也是被他扯出几分道理。
依他所言,刘备是汉室贵胃,若是将他放在战阵之中出了事情,无疑会打击军心。
故而为了大计,他不能让刘备轻上战阵。
他扯出大义之名,刘备自然也无话可讲。
其实田晏如此行事倒也是在刘备的预料之中,当日他去拜访田晏之时便知道日后在此地的日子不会好过。
如今后营之中除了刘备还有不少人,都是些自雒阳来的高官子弟和世家子弟,随行还带着不少剑客护卫。
这些人自然不会是为了捐躯报国而来。
朝中公卿与世家,绵延多年,最是懂得繁衍之道。
一家之中,开枝散叶,主脉的嫡长子继承家业,为一宗之首。那继承不得家业的庶子又有何用处?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是袁本初。
除了用来延续宗族,繁衍后代,这些人的另一个用处,或者说最重要的用处,便是用来下注。
就像如今这场与鲜卑之战。朝中公卿也好,雒阳的世家也好,大多都不看好。
只是不看好,可万一田晏等人胜了呢?
所以才会有这些人的东来。
赢了,田晏这种聪明人如何能不给他们分一杯羹。
输了,这些人本就是在家族之中无关紧要之人,死了也就死了,牵连不到家族身上。
历史之上,诸葛家三方投注,于魏蜀吴三家各成重臣。虽有些不同,可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便是世家大族繁衍的真意。
刘备收回思绪,笑道:“二位为何来寻我,我已经猜到了。二位放心,日后那些人定然不会再在城中为祸。”
“如此多谢刘司马了。”李焉连忙道谢,“日后若是有事要我等去做,我等定然尽力。”
刘备笑道:“如此说来倒是确有一事要请二位相助,我需要些民夫随着延之出塞一趟,自然我也不会让他们平白跑一趟。要多少银钱,他们只管开口就是。只是此事要避过田郎将他们的耳目,若是实在避不过,还请李县令帮我寻个由头。”
李焉面露为难之色,看向陈卫。
他虽然是高柳的县令,可论及县中之事,他到底比不上陈卫这个地头蛇。
陈卫沉默片刻,咬了咬牙,沉声道:“刘司马既有所求,我等如何敢不应下。”
刘备闻言一笑,给两人倒上酒水,“二位定然不会后悔的,说不得日后还会因此成就一番大功劳。”
……………………
有些话刘备不曾和李焉等人明说,田晏其实在军中另设了一营,一营七百余人,专门收容那些自公卿和世家来的勋贵,而这一营也被田晏编入了刘备手下。
别部司马本就是因时而设,故而手下兵士无定数。
田晏自然是打着补充刘备兵力的旗号,刘备虽知他心思,却也拒绝不得。
只是这两日他手中事情繁杂,还来不及去应付这些纨绔子弟。
如今应下了李焉二人,他也就难得的去了那处富贵子弟扎堆的营地一趟。
不想倒是见到了两个故人。
其中一人正是当初他在涿县时遇到的那个什长陈汉,彼时此人还拐走了不少他手下的游侠。
不想此人到底是不曾死在塞外,反倒是混成了百人将。
只是他身边已然不见了当初追随他而去的那些幽州儿郎,昔年意气风发的汉子如今也是意气消颓,再无当初的半点威风。
见到刘备之时此人目光躲闪,只是言语了两句,很快就逃了开去。
至于此人为何如此,其实刘备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桉。
另外一人则是当日在街上欺压老弱的高家子高单。
身为高家名门之人,又非嫡系子弟,这次为何会被送来自然无须明言。
此人见到刘备倒是热情的很,嘘寒问暖,带着谄媚之色,想来是听过了刘备的不少事迹。
刘备也不曾和他计较。这个世道,故人总是会越来越少的。
他整治这些勋贵子弟的手段倒也简单,直接让关羽带着陷阵营将营地之中的勋贵子弟都好好教训了一顿。
其中大多数人只能认栽,至于有些强横不服管束的,在关羽和陷阵营的手下吃了亏,告到田晏那里,刘备也不怕。以他猜测,田晏将这一营人划归到他手下,本就是想要他来做此事。
田晏虽是此行主将,可如非必要,多半也不想得罪这些勋贵世家的后代,毕竟谁也不知这些人身后的家族日后会不会找他的麻烦。
可刘备却不同,他是灵帝亲口认下的汉室宗亲。
这世上,难道还有能压住天家的世家不成?
天下终究还是姓刘的。
后来事情果然如刘备所料,这些人将状告到田晏那里,田晏只是用了一句刘备是汉室宗亲,想要告他,那便去宗正那里,他这里无权处置。
被送来此处的多是家族争权斗争之中的失败之人,又如何敢告到宗正那里,事情自然只能不了了之。
刘备也不是什么以德报怨之人,找了个借口,又将那些告状之人收拾了一顿,杀鸡儆猴。
自此营中倒是一片肃然,那些人寻常甚至不敢出营门一步,更别提入城作恶。
只是整顿军纪之后刘备却是一改之前铁面无私的做派,整日混迹在军营里。
后营之中自然不只这一座“勋贵”营,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营盘,刘备带着关羽等人一个个的都“拜访”了几遍。
营中和他交往过之人都惊觉此人颇能折节。
他不会因营中某人出身贫寒就低看一眼,甚至还会拿出自家当年织席贩履的旧事调侃一通。
他也不会因某人出身富贵就高看此人一眼,该动手教训一番之时,他下手也从不留情面。
既能与那些出身经学世家的子弟高谈阔论,而且论句奇出,往往能令那些自认文无第一的读书人也甘心认输。
也能撸起袖子与那些出身低微的寒子弟高歌饮酒,一起谈着那些关于女子的荤话,兴起之时,他还会和他们赌上几把。
不过短短数日之间,后营之中的人都已大半和他熟悉起来。
熟悉到身前走过一人,刘备甚至无须细想便能叫出此人的姓名。
连一直跟在刘备身后的关羽都不得不感慨自家兄长能得人。
其实此时刘备心中又何尝不是如此想。
有些东西确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裨如能得人。
他如今只是想稍稍模彷历史上的刘备一些,不想竟是浑然天成,全然没有停滞之感,就像他刘玄德本该如此一般。
城中一处酒舍之中,如往日一般请营中贫寒子弟饮酒的刘备稍稍抬起头来。
曹操用人以权诈,刘备用人以义气,而孙策用人以直率。
三家开创之人,果然皆是一时人杰。
他一时之间如有所悟。
此时桌上散落着不少酒坛,今日请的人不少,自正午至黄昏,他们已然喝了不少酒水。
酒舍之中的酒水都已被他们买尽。
刘备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痛饮当尽兴,店家,去买些酒水来。”
店家凑上前来。
刘备摸了摸扔在桌上的钱袋,发现其中已经空空如也。
他也不迟疑,抬手扒下身上的锦衣,扔给店家,“这锦衣还值些钱,拿去换些酒水。今日备请诸君痛饮,岂可无酒?”
“刘司马何必待我等如此!”有人感极而泣。
此世到底与后世不同,士可为知己者死。
刘备洒然笑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锦衣换酒也堪豪。备反倒是要多谢诸君成备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