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都是许久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说,高顺将他们迎入山庄之中。
刘备抬头四顾,见山庄之中守卫不少,五步一人,十步一岗,看守极严。而站岗的陷阵军士面色紧绷,哪怕如今是在山庄这般安稳之处,也是如临大敌一般。
他笑道:“延之还真是有本事。能治军到如此地步,即便是古来的名将也不逞多让了。”
高顺摇头而笑,“玄德说笑了,说到底还是要靠你在雒阳不断输送钱财来支撑。这练兵一事,本就是个烧钱的勾当,若是钱财不够,无论如何是练不出来的。”
刘备笑着点了点头,“若说这练兵之道我确是不如延之,可这赚钱之道延之却是不如我了。”
高顺也不听他吹嘘,开门见山,“玄德此来莫非是要用到他们了?”
刘备将雒阳之事与高顺言语了一番。
高顺思量片刻,喊过一个一旁站岗的护卫,要他去将人手都召集来,他有话要说。
“玄德,如今有司马家的暗中庇护,陷阵营的人数算不得少,大概有八百人左右。只是他们至今还不曾见过你,倒也是个麻烦。待会儿我会将他们都召集起来,你和他们见上一见。”高顺轻声道。
陷阵营是高顺一手所建,那些人对高顺自然是服气的。只是这些人本就是些边境流民,顽劣成性,即便被高顺调教之后有些收敛,可到底还是存着些顽劣的性子,所以如今高顺担心待会儿这些人会给刘备一个下马威。
刘备自然也知道高顺担心何事,只是笑道:“延之勿忧,若是收伏了不了他们,日后如何能做大事。”
高顺见刘备如此自信,也就不再多言。
片刻之后,那被派出去的陷阵营士卒已然回返。
高顺带着刘备来到后院的一处高台处,高台前是一大片空地,是他往日的练兵所在,如今八百陷阵齐聚在此。
刘备独自登上高台,这些人确是被高顺调教的极好,如今眼见登台之人不是高顺,竟也无人低头私语。
刘备朗声笑道:“我名刘备字玄德,想来延之也和你们提起过。我也早就知道你们,只是一直无暇前来。直到今日才能和你们第一次相见。”
“你们都是延之所教,我也就不说什么无用的废话,我此来就是要带着你们前去卖命。”
他此言如此直接,即便是前方空地上的陷阵营纪律再好,此时也已然开始低声喧哗起来。
刘备抬手压了压,笑道:“莫要喧哗,我出身边地,你等也是。边地上的规矩,想来你们也都明白,既无身家背景,想要何物,那便拿身家性命去换。”
“你们都是流民出身,即便不是我让你们卖命,除了沙场卖命也再没有旁的出路。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卖命,倒不如卖个好价钱。”
刘备上前几步,笑道:“我这个人历来公道的很,只要你们有本事,敢拼,自然会得到该得的东西。功名,富贵,任君自取。”
此时台前的低语声静了些。
他继续道:“再者,鲜卑也是我边境之人的仇敌,你们之中多少人的家破人亡是因鲜卑而来?你们当中又有多少人是因鲜卑才沦落成了流民?如今我就是要带着你们前去报仇。你们手中已握住刀剑,为何不可挥戈敌酋!”
他沉默片刻,复又开口道:“如今远征在即,你等可修歇数日,有家业者可返回家中两日。不论有无家业,都可去延之那里去取些五铢钱。”
他甩了甩袍袖,笑道:“备历来相信,我北地男儿绝无一个懦弱之人。”
…………
陷阵营的士卒散去之时已然是日落时分,刘备自高台上走下,擦了把脸上的汗水。
“原来玄德也会紧张,我方才见玄德言辞灼灼,还以为玄德成竹在胸。”高顺笑道。
刘备撇了他一眼,“八百熊虎之前,谁又能当做安然无事。只不过不能在他们面前丢脸罢了。”
陷阵营中多是桀骜之辈,他要收伏陷阵营自然不在一时。如今有高顺在,将这些人交给高顺来用也就是了。
“玄德接下来何有打算,是返回幽州,然后绕道高柳?还是直接从并州横穿而过,直接去高柳?”高顺问道。
刘备沉默片刻,忽然道:“如今吕布何在?”
高顺一愣,随后答道:“吕布如今盘踞在并州边界,仗着之前当日闯出来的名头,倒是也招揽了不少人手。”
“如此说来倒真是被他吕奉先闯出了一条路来。”刘备笑道,“可这其中他也借了咱们不少势,我可不是什么大方之人,如何能就这般被他平白占了便宜。”
高顺一愣,“玄德的意思是?”
刘备拍了拍腰间的长剑,“方才既然说了抗击鲜卑北地男儿皆有其责,那他吕奉先自然也不能例外,咱们还是要去会一会他吕布的。”
…………
并州边界之地的一处村落里,吕布正行走在田间,手中拎着一桶灌的满满的井水。
水面清浅,这个往日里行动之间雷厉风行的并州武夫此时却是小心翼翼,生怕将桶中的水溅出来。
“吕郎君又帮沉婆家挑水了。”一个路过的瘦小汉子开口招呼道。
吕布也是笑着回应一声,全然不见当初的半点骄横跋扈之气。
他一路走来,沿途和他打招呼的人不少,他也一一都应了下来。
他挑着水直行,最后来到一处稍显破败的院落之前。
这处宅院之中住着一对祖孙,当家做主的是个老妇人。原本妇人曾有一个独子,只是当年参军之时死在了北地。
妇人的儿媳受不得苦,在一天夜里跑了出去,最后不知去到了何处,只给妇人留下了一个孙女。
如今小姑娘与老人的年纪一起渐大,老人看着日渐长大,出落的越发漂亮的自家姑娘自然是满心欢喜。
只是想到自家的年岁也渐大时心中难免也就多了些隐忧。
这些日子老人更是常常坐在门槛前发呆,想着这般的好姑娘,为何就托生在了自家。
吕布提着水自外而入。
老人正如往日一般坐在门槛前发呆,一个小姑娘正在院中堆着泥土玩耍。
他自行走入厨房里,将水倒在桶中。
接着他来到门槛前,坐到老人身侧。
“吕郎君,你说人这辈子是不是投胎来便是来吃苦的?”妇人轻声开口道,“老婆子这辈子积德行善,不曾做过什么恶事,可绮儿年纪还小,为何便要受这般苦?”
吕布双手搭在膝上,看向不远处脸上带着灿烂笑脸的小姑娘,他笑意温和,“沉婆放心,这世上虽然好人未必会有好报,可有布在,绮儿日后自然会衣食无忧。”
妇人松了口气,“吕郎君,虽然你我相处不长,可老婆子能看出你是个好人。将绮儿交到你手上,老婆子日后就是走了也安心。”
话虽如此说,只是她不放心又能如何呢?
至少让自家孙女跟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吕郎君,总好过待在此处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吕布失笑一声。
他这一生,活到如今这个年岁,旁人敬他畏他皆有,可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是个好人。
他会来到这个偏僻村落里自然也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赵蛰的谋划。
赵蛰当日曾为吕布分析局势。如今吕布声名已成,其人勇武过人,世上少有人能挡其锋锐,手下魏续等凉州骑虽然不多,可也都是一等一的善战之人,若论战力其实已然不算差了。
只是唯一缺漏之处,便是吕布此人为人处世太过霸道,少了些人性。
当时赵蛰提出这点之时魏续等人都是不敢出声言语,还稍稍离着赵蛰远了些,生怕吕布一个暴怒,赵蛰的血会溅在他们身上。
不想吕布却是一反常态的没有暴怒,还听从赵蛰的安排来到了此处。
吕布出身并州,还是其中极为动荡的九原。自小所见便是边地杀戮,弱肉强食,于他而言,刀剑就是道理,自然也就是合理之事。
他本以为来到此处会极为无趣。
不想在此地呆的久了,反倒是让他有了从来不曾有过的安心之感。
只是他知道于此地的清闲日子今日也该结束了,只因他见到了那个正站在门口处的故人。
“奉先,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刘备看着吕布走出小院来到身前。
吕布打量了一眼刘备和如今身量又长高了不少只是稍逊于自己的关羽。
“玄德如今在雒阳闯下了好大的名头,竟然还会记得布这个故人,真是让布尤为感动。”吕布笑道。
“奉先如今不只性子与当日不同,连言语也风趣了不少。”刘备笑道。
吕布到底是吕布,虽是在此安稳多日,可如今见了刘备立刻便戒备起来,“玄德如今不在雒阳安居,如何又来了并州?即便是荣归故里,锦衣夜行,也该是回返幽州才是。”
刘备笑道:“备此来,是特意为奉先报仇而来。”
饶是吕布都是一愣,“为我报仇而来?”
“并州常年为鲜卑所扰,奉先家乡也曾屡遭侵略,奉先难道不曾想过报仇一事?”刘备笑道。
吕布神色一凝,皱了皱眉头,“你此来是为了鲜卑。”
“如今朝廷大兵北征,奉先岂有意乎?”
“北征?”吕布冷笑一声,“若是真能敌的过鲜卑,也就不会让并州大半之土沦于敌手了。”
刘备摇了摇头,“人力有时穷,只是不试上一试,结果如何,谁又知道呢?”
吕布忽然一笑,“玄德竟然还敢与我谈生意,你真信的过我不成?”
刘备透过木篱,看向那个正在玩闹的小姑娘,满眼柔和。
他笑道:“奉先北地豪杰,此战若是少了奉先,定然要无趣不少。”
“若是之前的吕奉先我自然是信不过的,可如今的吕奉先,我倒是想试上一试。”
吕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想起当日他们在河内初次相见时的情景。
他扯了扯嘴角,笑道:“玄德艺高人胆大,布自然愿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