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那支百余人上下,突袭而来的队伍却是不曾贸然撞上鲜卑后军,而是在掩杀到他们身后之后立刻又自动分散成了左右两队,朝着后军围拢开去。
左侧的队伍在后军之侧不断游曳,不时以弓箭袭扰,所用的是典型的并州战法,为首的是个手持画戟的汉子,手中一杆画戟变化莫测,每每出手定要有人落马。
右侧的队伍与之相比则强横上不少,若说左侧的队伍是在寻找机会,那右侧的队伍就是在不断制造机会,几次冲锋,险些都要被他们撞入到丘敦需身前来。
丘敦需到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物,虽是骤然之间遭遇如此变故,可他却依旧不曾慌乱,立刻打出旗语要前方的中军回援。
这两支奇袭而来的骑军虽然不差,可人数到底是少了些。只要他能稳住局势等到中军回援,这些人再是厉害也要被他绞杀在此地。
他抽剑而出,正准备亲自鼓舞士气,不想耳旁竟是响起箭失的呼啸声,他微一低头,箭失自他耳边擦过,竟是一箭射落了他身旁的大旗。
极远处,吕布放下手中的铁胎弓,重重叹了口气,只差一点便被他拿下这桩天大的功劳了。
只是机不可失,他厉声大呼道:“贼将已死,尔等还不速速逃去。”
乱军之中战成一团,稍不留神便要死在对手的屠刀之下,那些鲜卑人自然也无力前去分辨主将是否真的已死,他们所能看到的,只是象征着主将的大旗已倒。
一时之间人心离散,再无战心,皆是四散逃离开去。
丘敦需到底是久历战阵,见此如何还不知大势已去,加上方才吕布那一箭着实也让他有些丧胆。他不再犹豫,带着身侧的几十余骑护卫在乱军的掩护之下逃离了开去。
临走之时他还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却是不曾见到王严这个汉人军师。
他心中却是松了口气,若是带着这个书生逃离,难免又要难上几分,最好此人是死在了乱军之中,到时也可将战败的全部罪责都推到他身上。
最后他又打量了张飞和吕布两眼,这两人的容貌他都记下了,日后他定然要报今日之仇。
而随着丘敦需的逃离,战场的形势已然明朗起来。鲜卑败局已定,城外的鲜卑游骑四散而逃。
吕布带人衔尾追杀,而城内前军的鲜卑哨骑没了城外的支援,已然沦为弃子,被城内的高顺带着陷阵吞噬殆尽。
张飞杀散了城外的鲜卑骑军,却是不急着率军追击,反倒是率军入城与高顺的陷阵营会合。
这是两人第一次相见,身上皆是厮杀之后的血污。
张飞看着刚刚经历了生死厮杀却是依旧面色如常的陷阵士卒,不由感慨一声,“难怪兄长在信中说延之是难得的练兵之材,能让手下之人做到如此地步,确实不易。”
高顺扯了扯嘴角,“玄德与云长尝言益德勇勐,为万人敌,今日看来果然如此。只是益德方才为何不率人追击,若是能斩杀敌酋,也算是个不小的功劳。”
“这是我与吕布约定之事,只是机会给他了,就看他能不能把握住了。”张飞笑道。
“如此益德倒是少了一次扬名的机会。”高顺深知吕布此人,如此良机,他定然会把握住。
张飞笑了笑,“飞成不成名不重要,重要的是兄长要安好。延之以为如何?”
高顺点了点头,“益德说的有理。不过如今咱们还是要出城杀散乱兵,不可让他们祸害四周村落,毕竟咱们还要替玄德扬名。仁德,才是玄德的立身之本啊。”
两人相视一笑,率着麾下人马出城追击。
陈卫自也不甘示弱,带着部分高柳守军随他们外出击贼。
…………
高柳城外,被吕布沿路追击的丘敦需来不及收拢沿途的败军,还要派身边的亲卫不断留下阻拦身后的吕布,原本跟随他一起逃离的有几十骑,如今还留在他身边的只剩下四五骑。
此时丘敦需逃入一片密林之中,转身回顾,见身后已然没了那如鬼魅一般的马蹄声,这才翻身下马,靠在一旁的树上长出了口气。
他看着护卫在身旁的四五骑,叹息一声,“不想我征战一生,最后会落得如此下场。害了这么多自家兄弟,我本该拔刀自刎以告他们在天之灵。”
“只是咱们被人逼迫至此,此仇不可不报,故而即便承受再大的屈辱我都要活下去。我定然要再组军为那些枉死的兄弟们报仇。”
“千人长无须难过,这次不过是那些汉人用了卑鄙手段暗算咱们,下次只要咱们小心一些,自然能剿灭这些人为死去的袍泽报仇。”一个鲜卑汉子见他感伤后道。
丘敦需长叹一声,“输了就是输了,倒也无须找理由,下次再赢回来就是了,只是对不住兄弟们和王军师。”
言罢,泪如雨下。
“千人长无须如此伤感,王某还不曾死。”有文士笑着自林中走出。
丘敦需自然对这嗓音极熟,即便不去看也能知道是原本他以为已然死去的王严。
他皱了皱眉头,不想此人竟然未死。
原本他已然想好将事情推在王严身上,只是如今看来事情确实有些麻烦了。
只是稍稍迟疑之后他立刻就变了脸色,笑道:“原来军师无事,我方才还担心军师会没在乱军之中,如今看来军师果然是福大命大。如此最好。”
王严却是与他们站的相隔极远,看样子也不曾有要走近的打算。
他上下打量了丘敦需一番,笑道:“千人长虽然嘴上说的动听,可为何我在你等身上却是感觉到了一股杀气?莫非千人长心中此时是在盘算着要杀掉王某,来做一只在大汗面前的替罪羊不成?”
“军师多虑了,某不是那般人。”丘敦需笑道,却是暗中给身后的护卫打了个眼色。
剩下这几个护卫能被他留到最后,自然是他的真正心腹,见状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寻找时机,斩杀对面的王严!
丘敦需朝着王严走去,边走边笑道:“你我如今之计是收拢残兵,然后安然返回北方,以你我的功劳大汗最多是惩戒一番,日后南来之时说不得还要你我做先锋,到时咱们自可报今日的一箭之仇。”
“千人长说的有理。”随着丘敦需的靠近,王严却是不断朝后退去。
“只是千人长本就是鲜卑人,要重新得到大汗的信任不难,可严为汉人,若是就这般回去,只怕再也难得大汗信任。所以还请千人长相助一事。”王严顿住脚步笑道。
“何事?”丘敦需心弦紧绷,便要立刻后退开去,只是还不等他动作,对面的林中已然有弓弦响动传来,数十支箭失破空而来,于此无遮蔽之处,丘敦需也无处可躲,立刻便是连中数箭,他手下那些亲卫也未能幸免。
王严先到此地,自然早有准备。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无非是借千人长头颅一用。”
“千人长与敌斗于高柳城下,为敌阴谋所趁,力战而死。某不才,为你报仇不得,只得收拢残军北去。能做的不多,只有到了大汗面前涕泗横流,发誓要为千人长报仇,如此而已。想来大汗也会看在我将败军带回家乡的些许功劳,减轻些我的罪责。”王严笑道。
丘敦需怒指着王严,此人竟然与他存了一般的心思。
王严上前几步,一脚踩在丘敦需胸口的伤口处,重重碾动脚尖,冷笑道:“论心机,即便是让你再活上百年也不是爷爷的对手。”
丘敦需惊怒交加,只是此时他伤势沉重,却是再也挣扎不动,大口喘着粗气,眼睁睁的看着王严将胸口的箭失一寸寸的朝着他胸膛之中推去。
片刻之后,此人再无声息。
王严拍了拍手,觉的有些无趣。
他转身正欲离开,不想身后的林中忽然有人拍手而笑,“真是一场狗咬狗的好戏。”
王严蓦然转身,看向对面那个手持画戟,一脸嬉笑的高大汉子。
“真是个废物,竟被人跟上了。”王严先是朝没了气息的丘敦需怒骂一声,接着望向吕布,笑道:“不如你我谈笔生意?”
吕布眯了眯眼,也是笑道:“巧了,我最喜欢谈生意。”
…………
日暮时分,出城追击的队伍陆续而回,此时正聚在城门处。
李焉特意组织了城中之人在城门处迎接。
这些年边境之地屡遭鲜卑劫掠,也确是需要一场大胜来振奋士气。
并州骑,幽州骑,陷阵营,高柳守军,混杂在一起。
汉朝对甲胃管理极严,而他们之中大半不是朝廷的正规军,所以披甲率极低。
众人于战阵之上多有负伤,而如今不少人只是随便用布帛包裹了一下身上的伤口。
血渍顺着他们的衣襟渗出,将原本的澹青色染上了一层暗红,配上他们大胜之后挺的笔直的嵴梁,就像在苍翠的青竹之上晕开了一层猩红的花。
有不少上了年岁的老人看着城门处那些衣衫染血的年轻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遥想当年,他们年少之时也曾挽过强弓,降过烈马,可惜如今年老力衰,面对鲜卑南来,只能徒忽奈何!
可幸汉家嵴梁未断,尚有男儿豪烈如此!
与张飞并马而立的吕布看着那些出城迎接之人的神情,是他极少见到的发自真心的仰慕和钦佩。
他忽然觉得做个英雄其实也不差。
到底是并州武夫,哪怕他心中有再多算计,此时也由不得他不豪情满胸。
他在马上一手将丘敦需的头颅高高举起,暴喝一声,“耀武!”
于此之时,一城响应,声如雷动。
“耀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