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在雒阳的名头本就不差,加上又在辟雍的辩经之中出尽了风头,故而他的邀请,即便是天下楷模的袁本初也要谨慎以待。
“诸君,莫要嫌备来迟。”刘备先是告罪一声。
“玄德来迟了,如何能告罪一声就放过,待会儿无论如何要多喝上几杯。”袁绍起身笑道。
若是当初以雏虎之名在雒阳闯下了些名头的刘备只是值得他袁本初拉拢,那如今身携辟雍辩经之势的刘备便值得他袁绍倾心结交了。
“本初说的是,玄德既是邀请之人,还是晚来之人,几杯酒水是躲不掉的。”曹操也是笑道。
“无事,酒水而已,今日就将你们都喝趴下。”刘备一笑。
刘备目光自酒舍之中扫过,都是熟人,所以站在袁绍身后的那个士人就显得格外醒目。
袁绍自也注意到刘备的神色,他将身后之人让到身前,“此为刘旦刘君,极有才学,玄德相邀之时他正在我处,所以便一同带他来了。”
刘备点了点头,笑道:“有才之人往往志不达,只是假以时日总是要破囊而出的。”
他自然一眼就从刘旦皱巴巴的衣服上看出了此人如今的落魄。
他虽不曾听过此人的姓名,可能入袁本初眼中的,定然是有些真才实学之人。
“多谢刘君赞誉。”刘旦连忙道谢。
“既然来了就是客人,今日定然要不醉不归。”刘备拍了拍刘旦的肩膀,朗声笑道。
不远处的段颎闻言撇了撇嘴,“这小子还真将此地当成他的地界了。”
“还不是某个前辈之人输给人家的。”陈续挪移一句,“不过你也不亏,最少于此地饮酒无须出酒钱。”
段颎一笑,也不理陈续的调侃,自顾自的饮酒。
酒舍中央,如今主人已到,众人自然是围在一起。
“玄德今日请我等来想来不会只是为了饮酒吧?”袁绍笑道。
“自然不是。”刘备笑了笑,“如今酒舍已然定了下来,酒水卖的也不差,所以想寻诸位来热闹热闹。”
“还有便是之前备特意去蔡郎中处为酒舍求了一幅字,算是酒舍的名字,也可请诸位见证一下。”
曹操笑了笑,“玄德的面子倒是不小,要知蔡郎中的字画可是千金难求,雒阳之中不知多少人要将蔡郎中家的门槛踏破了,都求不到蔡郎中的一份真迹。”
“旁人是旁人,备又不是旁人,莫非孟德是羡慕了不成?”刘备笑道。
“不知玄德想了个什么名字?”袁绍不理曹操的插科打诨,问道。
“要我看不如叫大贵。”袁术凑到几人身前,忽然开口。
“这名字寓意好,说不得玄德日后便能在仕途上青云直上。”公孙瓒在一旁扇风点火。
刘备撇了他一眼,公孙瓒立刻不再言语,躲到了袁术身后。
上次白马换黑马,确是从袁术那里赢来了不少钱财,不过都被公孙瓒收入了囊中,半点都没分给刘备。
所以如今天不怕地不怕的公孙伯圭,见到刘备也是有些心虚。
“我看大贵这名字不好,略有些俗气。市井味道太重来了些。玄德有白马篇在前,还是要起个好些的名字。”许攸和曹洪也是凑上前来。
刘备赞许的点了点头,只是还不等他言语,许攸继续道:“我看与其叫大贵,不如叫大富。玄德若是起了此名,日后定能发达,金银满屋。”
“不错,不错。这倒是个好名字。”与许攸志趣相投的曹洪满口称赞。
刘备扯了扯嘴角,刚要言语两句,不想不远处的段颎却是忽然开口,“我看不如叫大富大贵,如此两者不是就占全了嘛?”
曹操忍着笑道:“不差,不差。如今段公赠名,玄德还不收下。”
刘备没理他们的插科打诨,自怀中取出一张纸来,缓缓打开,放在身前的木桌上。
其上以飞白体所书的只有二字。
清平。
众人都是多少读过些书的,故而见了这二字都是沉默不言。
不论如今他们本心如何,昔年读书之时总是希望这世道能太平的。
“玄德倒是起了一个好大的名字。”袁绍笑了笑。
“确是如此,不过玄德这名字寓意倒是极好,“谁又不想有生之年能见到承平天下。”曹操笑道。
“备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这世道能如孟德当日在辟雍之中所言。”
刘备笑了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愿有生之年能见世道如此。”
众人自也是又感慨一番,各有所思。
刘备的目光自屋中众人身上扫过,心中也是暗自感慨。
于今之时,满屋尽是豪杰枭雄。
“好了,既然名字定下了,今夜咱们不醉不归。”刘备大笑着去后面给众人搬酒。
屋中众人皆是一时人杰,言谈投机,加上酒水性烈,酒过几旬之后都是已然有些熏熏然。
一直言语极少的刘旦忽的站起身来,笑道:“诸君皆为当世人杰,今日难得齐聚,旦虽无能,然略通书画之道。愿为诸君作画一幅。”
正在给袁绍劝酒的刘备闻言一笑,“那就有劳刘君了。”
刘旦起身去寻来了笔墨,此处笔墨纸砚自然都是不缺的。
段颎和陈续本欲推辞,只是终究敌不过刘备等人只依照年齿不论官位的言辞,两人最后还是被架到了最中央的第一排。
说服了两人,剩下的其他人倒是随意而站。
曹操刻意凑近到关羽身侧,两人面色一黑一红,远远看去倒是颇有喜感。
袁绍则是正了正衣襟,摆出一副威严样貌。
袁术此时已然有些沉醉,被公孙瓒搀扶着勉强站立。
而在两人身侧,傅燮与韩约并肩而立。
许攸与曹洪站靠着一旁的柱子,两人各占一边,似是不愿对视。
刘备则是笑着盘腿坐在地,一手高高扬起。
这一夜,众人都是畅快饮酒,酩酊大醉。
许多年后,当今日酒舍之中的年轻人先后名扬天下,他们总会时常想起这处酒舍。
想起许多年前的那场大醉。
历史
建炎二十八年秋末,天下承平已久。
内定动乱,外服蛮夷。有汉以来,于此时最为强盛。
而久在帝宫之中,已然许久不曾踏足民间的昭武帝却是得到了一副民间献来的画卷。
画卷之上,那个席地而坐的年轻人笑容灿烂,一手高高扬起。
昭武帝将画卷悬挂在寝宫之中的最显眼处,每日进出总是要看上几眼。
宫中服侍的宫人都知这幅画是陛下的心爱之物,故而擦拭之时都是格外小心。
“大父,这画卷画工也不过一般,为何要摆在这般显眼之处?”
这一日,年仅数岁的刘谌正趴在武帝膝上玩闹,不解的开口问道。
已然须发尽白的年老帝王闻言一笑,望向那幅画卷,面上露出些怀缅之意。
他抬手摸了摸自家孙儿的头发,笑道:“那些都是大父的故人,都是一时豪杰。”
星流云散,除了云长,画上的故人也就真的都是故人了。
他叹了口气,有些感慨。
哪怕后来他们各奔东西,哪怕后来他们刀剑相向。
可当年那处酒舍还在,当年的志向也已然实现。
这世道,终究迎来了一个清平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