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点了点头,他知道王越所言都是实话。
虽不想承认,可这世上便是如此奇怪。有些事寻常之人拼尽全力也可勉强做到。可有些在旁人眼中轻松可做之事,在另外一些人眼中,则是哪怕用尽全力,也绝难做到。
而这种叫做天资的东西,若是出生之时没有,那多半日后就不会再有了。
“许是王师的要求高了些。”刘备笑道,“史君的剑术已然不差。可王师毕竟只有一个,再者如今史君还年轻,焉知日后之史君,不如今日之王师?”
王越一笑,“我今日本是为寻史阿而来,不下想会在此处遇到刘君。我观刘君颇有天资,不知可愿随我学剑。若是刘君能随我潜心学剑,日后的成就未必会在我之下。”
能与王越学剑,是雒阳城中多少富家士族子弟求都求不来的事情。
只是刘备却不曾言语,反倒是稍稍沉默。
片刻之后,他笑道:“只怕要辜负王师的美意了。”
“我之剑术如何,刘君方才已然见到了。这般剑术,莫非刘君不想学?非是老夫自吹自擂,若是刘君学成了老夫的剑术,莫说在雒阳城中,即便是在这天下,只怕都是罕有对手。”
王越提起自家剑术之时脸上满是骄傲之色,若论武艺他未必敢言自家天下第一。可论剑术,时至如今,他还不曾见过有在他之上之人。
看不起他王越可以,可看不起他王越的剑术,他自然不答应。
刘备笑道:“王师剑术卓绝,方才备已然亲眼所见。只是即便备学了王师的剑术又能如何?”
王越一愣,“又能如何?用剑之人,谁人不想剑术之上更上层楼?”
刘备摇了摇头,“昔年霸王曾言,学剑不过敌一人。王师剑术虽高,可即便备学成了,也不过能敌一人而已。于备而言,其实用处不大。”
王越气笑一声,“刘君真是好大的口气,雒阳城中想学我剑术之人千千万,刘君虽有些天资,可未免出言着实张狂了些。”
刘备摇了摇头,“备只是如实而言罢了。”
他所言倒确是他心中所想。
王越的剑术即便再强,最多不过敌一人。
日后若是到了要他亲自上阵杀敌的局面,只怕剑术再高也是难逃一死。
“刘君可知天下剑术之最为何?”王越上前一步,“便是三尺之间,哪怕身前甲胃重重,刀枪无数,也可仗剑斩杀要杀之人。”
刘备点了点头,“以王师剑术之强,自然说得此话。”
“如此说来,刘君还是不愿与我学剑?”
“王师剑术虽强,却称不得天下无敌。”刘备笑道,“备却有一剑,想来世上无人能敌。”
王越闻言也是来了兴趣,“刘君可试言之。”
刘备笑道:“于备看来,天下最强之剑术,乃是以山川为嵴,江河为颚,黎民苍生以为刃。长剑所指,天下无敌。”
王越愕然片刻,最后却是点了点头,笑道:“刘君不愧是卢公之徒,心怀四方之志,果然不差。”
刘备笑了笑,“备也只是随口一言,倒是让王师见笑了。”
王越笑了笑,“老夫活了这么多年,早已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哪有什么随口而言,任何一个动心起念,莫不是早已在心中考虑多时。”
他看向刘备,眼眸之中带着些古怪笑意,“刘君,我说的可对?”
刘备闻言一愣,随后也是笑道:“王师所言有理。”
…………
宅院之外,史阿正缓缓而行。
寻常的乡间豪侠,恨不得整日里呼朋引伴,出入之时前呼后拥,让旁人尽皆见到他们的威势。
可史阿却是最喜孤身一人独行。
往日里他也与旁的豪侠不同。
市井豪侠,一旦得势,心中便无所顾忌。横行乡里,欺压良善。
更有甚者,敢与朝廷直接作对,甚至当街截杀官吏之事也曾有过。
所谓侠以武犯禁,固然有乡里豪侠惩奸除恶,伸正除奸之事。
却也有这般目无法纪,恃武乱法之事。
史阿则是不然,如今他虽是雒阳市井之中最大的豪侠之一,可为人处事皆是极为低调,而且此人做事颇为圆滑。
即便是再为严苛之人,也寻不到他的半点错漏之处。
此人除了每日在酒舍之中饮酒之时话多一些,平日里却是个极少言语之人。
当初袁术曾带此人去见过袁绍,袁绍对他倒是有个恰到好处的评价。
此人恰如那暗夜之中的夜枭。平日里闷在黑暗之中不声不响,可若是便因此忽略此人,只怕要吃上大苦头。
只是袁绍虽知史阿不是寻常之人,可此人到底不是出身名门,尚且不值得他袁绍屈尊降贵来亲自拉拢。
而袁术自然不会存着什么拉拢的心思,于他看来,自家四世三公,史阿应当自己靠上来,求着自家将他收归麾下才是。
此时史阿自那株柳树下路过,打量了一眼,反手握住了腰间的长剑。
他这处住所极为偏僻,往日里三两日都未必会有人自此经过,而如今在树下竟然有了马蹄印迹。
他缓缓来到门前,见木门大开。
他也不迟疑,迈步而入。
入门之后,看清院中之人,他这才放开按剑的右手,那张常年没有笑容的脸上扯出一个笑意。
“王师。”他快步上前,便要行礼。
孤身一人站在院中的王越随意摆了摆手,“不必了,你我之间,何必弄那些假模假样之事。你知道我最是厌恶那些士人的繁琐规矩。你诸般都不差,只是太过像那些文士,半点剑师的豪气都不曾有。”
不论是当日在绛氏山上,还是与乐进在小巷之中争锋,史阿的气势都是不差的。只是他历来尊师重道,所以在王越这里才会显的有些唯唯诺诺。
“我教过的弟子也算不得少了,你是其中最差的一个。”
史阿喏喏称是,不敢辩驳。
大概在每个师长口中,眼前的弟子都会是其最差的弟子,哪怕是他的得意弟子。
其实在王越心中,史阿算是他极为满意的弟子之一,之所以方才与刘备那般言语,也不过是为了激他出手罢了。
王越在心中感慨一声,自家果然是老江湖。为人处世便是老道。
年轻人受不得激,还不是被自家三言两语就挑拨的出剑了。
史阿看着自家师父面色变换,却也不敢出声询问。
此时王越收回心绪,负手而立,一派高人风范。
“小阿,你可还记得当日你曾与我说过的,曾与你在缑氏山上比过剑术的刘备?”
史阿点了点头,“当日一战虽说此人用了些手段,可愿赌服输,我也看的出此人剑术不差。即便是与弟子正面对决,弟子也无必胜的把握。”
“如今不过数月,此人更在东南闯下了大名。如今雒阳城中,市井之间,不知刘家雏虎之名者,只怕是不多了。只是当日之后我与此人再也不曾相见,想来如今虽是同处一城,只怕未必再有相见的机会了。”
言语之后,他才发现王越一脸怪异之色。
“王师何意?”史阿一头雾水。
“方才那刘备就来此处寻你了。只不过已然被我打发走了而已。与你回来,相隔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王越笑道。
打发,自然是真打。
史阿皱了皱眉头,他与刘备自那日比剑之后再无交集,不知今日他为何会找上门来。
他到底是个聪明人,很快便想到了会将刘备支来此处之人。
“有劳王师费心了。”史阿歉意一笑。
王越倒是也不曾询问刘备此来的缘由,他只是感慨一句,“这刘备习剑的资质不差,心狠手稳,又常于应变。可惜不肯与我学剑,浪费了一块璞玉。”
“王师想要传授此人剑术?”史阿一惊。
要知王越对徒弟的出身虽然所求不高,可对用剑的资质要求却是极高,等闲之人决难入王越之眼。
王越苦笑道:“我欲传授剑术,也要看人家答不答应。”
“莫非他拒绝了王师?”
史阿知道王越对自家剑术历来颇为自负,他要收人为徒,从来还不曾被人拒绝过。此时他仔细打量着王越面上的神色,倒是看不出半点不虞之色。
王越知他心中所想,笑道:“你此时定然在心中想着为何为师神色不变。”
史阿沉默不言。
王越也不在意,他笑道:“因为这个刘备给了我一个更好的答桉。剑术一道,却是不该如此小。我王越这辈子一直与童老儿针锋相对,都想打败对方,只是纠缠半生未分胜负。如今已到垂暮之年,却是襟怀大开,更有所悟。”
史阿虽不知王越此言何意,可他确是发现王越与之前有些不同。
王越将方才与刘备之事讲与史阿听。
他笑道:“小阿,你也不该一辈子困在这雒阳城中,我老了,折腾不动了。可你不同,如今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年岁,无论如何要做出些事情来。”
“我虽没了那与童老儿争锋的心思,可我王越的弟子,不能输给童老儿的弟子。于为师看来,这刘备倒是个难得的人物。”
史阿点了点头,“王师的意思,弟子明白了。”
王越之意自然是这刘备值得他史阿投效,只是史阿却也不会立刻应允下来,毕竟一旦他做出决定,牵扯的不只是他一人。
王越叹了口气,“也不知那童老儿如何了,如今可还活着。”
…………
雒阳城中,刘备本要带着关羽回返,却是被人堵在了城门处。
堵住他们之人是个脚步虚浮的年轻人,年岁不大,却是留着两撇短须。
目光游移不定,给人以奸滑之感。
此人笑道:“南阳许攸,特来请刘君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