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亭在缑氏山西山,日东升而西落,临湖建亭,足览人世之朝暮。
刘备来到湖边之时,日已西沉。
卢植正坐在湖边的一块圆石上撑杆而钓,落日的余晖打在他身上。虽是脊背挺直,却已然带上了几分英雄迟暮的暮色。
想到当日他问出的那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刘备也是有些伤感。
自古名将与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玄德来了。”卢植转头顾笑。
不出所料,正是当日他们在广武山上所见之人。
“玄德倒是半点也不惊讶,想来是当日就猜出我的身份了。”卢植扯了扯手中的鱼竿,“你既然猜到了,那伯珪想必也猜到了。”
刘备点了点头,“卢师当日既有言语,伯珪也非笨人,自然猜的到。”
卢植指了指身边的另外一块青石,“玄德可坐。”
“多谢卢师。”刘备并未推辞,落座在卢植身侧。
两人俱是沉默下来,刘备也不言语,只是静坐着看卢植钓鱼。
水中有游鱼咬铒,曳杆而行,卢植却是持杆不动。
刘备轻声道:“既然已有游鱼咬饵,卢师何不收竿?”
“玄德,我可知我为何在此垂杆?”卢植笑问道。
刘备实话实说,“不知。”
卢植抚了抚鬓角,扫了眼其上的白发,“于此垂杆,可见落日西垂,可见游鱼曳尾于涂中。睹物而思人,感时而伤怀。”
“我之经历,玄德想来也当知道一些了?”
刘备点了点头,即便之前不知,可到了缑氏山这些日子,自然也听到不少关于卢植之事。
卢植笑道:“少年之时,自负才高,见朝政如此,屡辟不就。如今已然知天命,却又突然出仕,想来世人多会笑我卢子干沽名养望。”
“卢师多虑了。卢公海内名士,如今四海仰望,正待卢师匡扶时事,以挽天倾,卢师何必自疑?”
卢植将鱼竿放到一旁,双手垂在膝上,笑道:“挽天倾?如今朝政日疲,世道如此,谁人又敢自言挽天倾?按理说,如今我这个年岁,在家乡之中开书设学,聚徒教书,以此终老,倒也是件安稳之事。”
“如这游鱼一般,曳尾于涂中,了此残生,想来死后也是能得个大儒之名的。”
湖中有鱼咬饵,竟是要曳杆而去。
卢植抽杆甩尾,将鱼甩向远处。
“可惜我不甘心,偏偏想用这身已然衰老的骨头做出些事情来,哪怕螳臂当车,不值后人一笑。”
他洒然一笑,“有些事,明知螳臂当车,仍是想要试上一试。不撞南墙,终不回头。”
“这些年我也曾留意世上英杰,欲求可继吾志之人。直到当日在广武山上听了你的志向。玄德,安天下者,其在君乎?”
刘备沉默片刻,目光自卢植身上扫过,扫过眼前湖水,扫过天边日落。
他双手抱拳,沉声道:“备不度德量力,欲伸大义于天下。”
卢植闻言大笑。
山高月小,水落而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