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确是悲歌慷慨。”
三人各自感慨一番,翻身下马,准备渡河。
如今天色昏沉,河边只停着一条小船。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只穿着一条犊鼻裤,正靠在河岸上,腰背挺的笔直,盯着河水发呆。
三人牵马向老人走去,老人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老人面色黝黑,多半是风霜日晒所致,只是那双眼睛却是极为明亮,半点不像是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更不像一个常年在河边为人泛舟渡河为生的船夫。
老人打量了三人一眼,“三位郎君想要过河?每人只需两文钱,不过马匹过河嘛,马匹也要一匹一个钱。”
刘备等人倒是没觉的有什么,人过河要一趟,马过河自然也要一趟。
刘备笑道:“不想人也只比马贵一文钱。真是让人唏嘘。”
老人见他们答应下来,起身扯住身旁的绳子,将浮在水中的船只拖到岸边。
“既然谈妥了价钱,那就快些上船吧,早来早回,早些回来说不定还能拉上另外一船。”
他先将关羽和马匹送过河,接着返身来载刘备二人。
老人滑动船橹,船缓缓朝着江心而去。
江水涌动,被船桨激起一串串浪花。
老人忽然开口道:“方才这位郎君感慨马匹半价于人,觉的人过于轻贱了,想必几位都是从大地方来的,而且不曾吃过什么苦吧。”
刘备不知老人为何忽然提起此事,老实答道:“我等从涿县而来,前往雒阳附近的绛氏山附近求学。”
老人点了点头,手中不停,“那就是了,涿县是大县,虽是处于幽州这个四战之地,可当地倒是多年不曾有战乱了,你们过的安生些,不知世事艰难,倒也不算错。”
“如今的世道,在有些地方,畜生的价钱有时比人可还要贵上不少,尤其是咱们现在的皇帝陛下当政之后,嘿,有些事情,说不得的。”
刘整满脸惊讶,显然不曾想到外面的世道混乱到这个地步。刘备则是一脸平静,他虽然不曾亲眼见过,可也知道汉末之时民生凋敝,如今虽然还不曾到曹操说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可也却是不远了。
老人不曾转头继续道:“那些被买来卖去的人还算好些的,无饭可吃,被生生饿死的人也不在少数,在并州,在凉州,有不少人家生子多不养,每年死在沟渠之中的孩童都是不少的。易子而食,可从来不是书上的一句简单言语。”
刘备稍稍后撤一步,手搭在剑柄上。
“听老人家的言语不像是整日里在这里摆舟渡人的船夫,莫非老人家是什么隐世的大贤?”
“年轻轻轻的,戒心就如此之重,郎君日后看来是个成大事的好料子。”老人依旧不曾回头,只是笑着开口,“在你们之前我曾送过一个骑着白马的年轻人,性子比你还要暴一些,要不是老头子见机的快,差点就要和我这个老人家动刀动枪了。”
刘备将按住剑柄的手放下,笑道:“毕竟是第一次出远门,戒心多少还是要有些的,老人家不要见怪。”
老人终于转过头打量了刘备一眼,“看来我方才说错了,你果然是个将来能做大事的,既能狠的下心去拔剑,又能低的下头来说软话,你这种人做不成大事,还有何人能做成大事?”
老人言语之时目光幽幽,似是想起些故事,话中带着说不出的嘲讽。
刘备笑道:“老人家还不曾回答小子的问题。”
“隐世高人?自然算不上,也就是年轻读过些书,后来想学陈仲举,李元礼那般一展所学,澄清天下。只是宦途艰难,反倒是落了个戴罪之身。你说可笑不可笑?你觉的那些党人如何?比之当年远去赴死的荆轲如何?”
刘备知道此人说的多半是党锢之祸,看来此人也是个大人物,说不定就是哪个世家之中的世家子。党锢之祸起,不少党人四面而逃,张俭所过之处为收留他举家破败的有百余家,所过之处,一路为之残破。
刘备沉默片刻,“李元礼视死如归,不愧士人领袖,天下模楷之名。张俭望门投止,算不得义士。自家做下的事情,却又牵扯旁人,本是为天下除恶,却又累及无辜。”
老人畅快大笑,“小辈之见与我相同,可惜今日无酒,不得浮一大白,可惜,可惜了。”
此时船已靠近对岸,老人用手中船桨停住小船,“知道我是何人对你们全无半点用处,说不定还要惹上祸端。我辈老矣,此生终老于江湖,幸也。你辈当自勉,汉家天下,日后便在你们小辈手中了。”
老人将船靠在岸边,刘备等人下船。
老人撑着船离去,小船远去,有歌声从小船上传来。
“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