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玉梨站起来,走向悬崖的边缘。杨潜扫了她一眼,没太在意。
山峰下面的平地上,重刑犯们依旧不肯离去。他们见到胡玉梨露头,瞬间大喜过望,捂着嘴大喊:“救我!”
胡玉梨只是想再看一眼消失的金属塔,没想到那些人还在这里,甚至还在跟她说着什么话。山顶上风声太大,距离太远,胡玉梨根本听不清。
她迟疑一秒,猜想那些重刑犯会说些什么。比如对着自己和叶不凡问:你们成功了吗?
胡玉梨笑着朝他们挥挥手,也捂着嘴回答:“是的,我们成功了!”
这句话牛头不对马嘴,顺着冷风吹进重刑犯的耳朵里,简直是把他们架在火上烤。
“救我啊!”重刑犯们焦急地大喊。
胡玉梨歪了下脑袋,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又笑着回应:“这里很安全,你们放心!”
重刑犯们急得快要爆炸,继续大喊:“救我啊啊啊……”
胡玉梨有了经验,甚至没有丝毫停顿地回答:“我们休息一会儿就走!”
重刑犯们:“……”
胡玉梨说走就走,话音落下的同时,她整个人又消失在山顶上,让重刑犯们气得咚咚咚,直捶自己的胸膛。
杨潜见她走回来又躺下,问:“刚刚在看什么?”
“就是之前的那些人,”胡玉梨顿了顿,“刚刚的金属塔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塔顶有根金属杆子延伸出来?”
杨潜挑了下眉,有几分诧异:“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胡玉梨的脸上浮起一丝得意的笑:“既然他们的每一个考验都有含意,那这座塔必定也有。”
杨潜多看了胡玉梨一眼,没想到她还挺聪明的。
“有。”杨潜回答。
胡玉梨立刻来了兴趣:“什么?”
“那根金属杆就像一根钢丝,人走钢丝最重要的是什么?”杨潜突然发问。
胡玉梨思索几秒:“是平衡吗?”
杨潜点点头:“人类从诞生到毁灭都在踩平衡的钢丝。小到一个人的人生,大到整个人类的命运,都在为求生踩着平衡的钢丝。”
“平衡什么?”胡玉梨问。
杨潜转头看着她:“平衡务实与崇高。人类需要务实,因为务实才能满足最基本的生理需求。人类需要崇高,因为崇高才能维护族群的秩序,让族群得以壮大和延续。过度的务实,就会成为物欲横流的荒唐社会,最后大家一起毁灭。过度崇高,人就会饿死,结局还是大家一起死。”
胡玉梨蹙了下眉,因为她听出他平静口吻背后的无奈。想到那个鲲不能化为鹏的答案,她忍不住感叹:“是因为人类太弱小了吧?不能像神一样随心所欲。”
她说话的同时,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忽然,他难得浅浅笑了一下。
胡玉梨的心脏砰地跳动一下,脸上渐渐发烫。是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
“你真是这样认为的?认为人类很弱小?”杨潜问。
胡玉梨疑惑地反问:“难道不是吗?”
杨潜转头看着灰雾蓝的苍穹,嘴角挂着一丝讥讽:“如果人类真的很弱小,那么普通人的你就不需要被戴上一层又一层的思想枷锁,用来限制你的破坏力。”
人类真的远比认知中的自己更强大吗?胡玉梨心中存疑,又隐隐觉得杨潜的话很有道理。
她纠结了半分钟,迟疑地开口:“可是我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厉害,比我厉害的人实在太多了,把我丢进人堆里都找不到我。”
杨潜把双臂枕在头下:“你卷不过其他人,只能说明你不是人主。离开人群,你依旧是万物之主。”
胡玉梨望着他漆黑的眉宇,喃喃自语般念着:“物主,人主?”
“人,一辈子不能太强,也不能太弱,”杨潜忽然沉下语调,“终其一生都踩在钢丝上,至死方休。”
胡玉梨张张双唇,最后将想说的话又咽回去,有些沮丧地说:“听着好累,人就不能有一个长久的、完全放松的状态吗?”
杨潜的回答很冷静:“得天上月易,得水中月难。”言外之意就是这想法绝无实现的可能。
胡玉梨叹了一口气,再次伸出手,旋转空无一物的指缝。
杨潜眯起眼睛,缓缓念着:“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他的声音被裹挟进呼呼的风里,远在天边,近在咫尺,叫人迷惑。
胡玉梨突然侧身背对杨潜,弓背如虾,蜷缩成一团:“怪不得他们都说难得糊涂,我也好想一梦不醒。”
说完话,她的呼吸变得平缓绵长起来,像是安睡在母亲子宫里的婴儿。
杨潜知道她在装睡,却没有戳穿她,因为他也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与舒适。他像躺在安稳的摇篮之中,整个身体彻底舒缓伸展,连神经也难得松弛下来,停止了思考。
半眯着眼睛,杨潜的耳边恍惚响起地球时代的笛声。一支不知名的曲子,悠扬婉转,带着如诉的缠绵,与低低的悲凉。
恍惚之间,笛声伴随柳絮飞过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一片柳絮飞往杨潜的记忆深处。那里是故国旧园老树,树下坐着择豆角的母亲。
杨潜的思绪在快速靠近,想要看清母亲的脸。然而巨大的轰隆声打破此刻的静谧,杨潜和胡玉梨瞬间睁开双眼,从地上弹起来。
面前的植物东倒西歪,两人第一时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也就是狂风的中心。
两艘舰船正在缓缓升空。
杨潜和胡玉梨对视一眼。他当机立断开口:“找船,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