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毕竟还是太年少,他哪里懂得太多的人心险恶,民间有句俗话叫做县官不如现管。太子高高在上,百年不遇能来一次,这些工匠若是现在得罪了大使,等到太子离开之后,他们会更加的生不如死。
这就是现实的无情之处,不是所有人都能鼓起勇气反抗,逆来顺受、苟且偷生才是常态。
当这样的压迫到达了一个临界点的时候,有个有想法的人登高一呼,立刻就会从者云集。天下就会在这群最卑微的人脚下颤抖。
然而即使他们推翻了旧的王朝,在新的王朝里,他们一样还是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得利的永远都是那一小撮权贵,无非是权贵换了个名字。
面对工匠们的沉默,朱厚照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却没有丝毫的办法。他是太子,可是手却不能伸向外朝,不然就是过界。
除非他能拿到整饬工部的圣旨,可是皇帝会给一个半大小子整饬工部的权力吗?
既然管不了,朱厚照只能装聋作哑。
他来军器局是为了选用军器装备,朱厚照将火铳、甲胄、军服都选在了内廷兵仗局。其他的军帐、被服、旗鼓等物资都要从军器局选取。
军器局的生产非常繁杂,各种东西都有,在刘大使的带领下,朱厚照在军器局库房挑选出足够一个千户使用的物资之后,带着物资扬长而去。
刘三夏看着被太子殿下洗劫后的库房,冷笑一声,吩咐手下不要改变库现在的样子,自己则坐上轿子转头就进了一户豪门大宅之中。
大宅的门房对刘大使这个九品官连正眼都没看一下,便要求他在门房等候老爷的召见,刘大使丝毫没觉得受到了侮辱,甘之若饴地坐在门房的长凳上等候大宅主人的召见。
过了有一个多时辰,里面才出来一个小厮领着刘三夏穿过月亮门,进入二进院,刘三夏非常规矩地低着头跟在小厮的后面。
到了下一道月亮门的时候,小厮非常规矩地轻轻敲了几下关闭的大门,一个模样俊俏的丫鬟打开大门。
“进来吧!”
刘三夏躬着身子,给丫鬟作揖道:“谢姑娘引领!”
丫鬟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径直前面带路,将刘三夏带到一处书房门前才开口道:“进去吧,老爷等着你呢!”
刘三夏不敢怠慢,撩开书房的纱帘,走进书房跪倒在地叩头道:“小人叩见老爷!”
书房里的老人咳嗽一声,身旁的一个丫鬟立刻蹲下身子,仰着头张开嘴,一口浓痰吐进了丫鬟的嘴里。
丫鬟闭着眼睛咽下浓痰,缓缓地退到一边,老人挥挥手,书房里的丫鬟全部退了出去。
“三夏,你今天过来有什么事?”老人丝毫没有让刘三夏起来的意思,刘三夏也丝毫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妥之处。
“今日太子殿下突然带着人闯进军器局,将库房洗劫了一遍,库房内的军帐、被服被带走了两千多套。小人请老爷示下,该如何行止?”
老人半天没有说话,就在刘三夏感觉腿麻的不行的时候,老人终于开口道:“记两万套!此宅是老夫别院,如无特殊事,以后不得来此宅。”
“小人晓得了!”
见老人闭上了眼睛,刘三夏知道自己该告退了,轻轻起身,不敢惊动假寐的老人,缓缓退出书房。
待刘三夏走远后,老人低喝一声:“来人!老夫回府!”
很快一顶青布小轿落在了书房门前,两个丫鬟搀扶着老人,将老人送进轿子内,放下轿帘,两名轿夫缓缓抬起小轿,慢悠悠地出了大宅,七拐八拐走进了一个略显破败的院子。
一名老仆从院子里迎出来,向老人行礼道:“老爷回来了,夫人刚刚还在念叨您呢!”
老人下了轿子,一双略显浑浊的老眼,精光一闪而过,然后笑着拍拍老仆的肩膀说道:“老伙计,你可得结实一点儿,别走到老夫的前头。”
老仆拍拍自己的胸膛说道:“老奴硬朗着呢,还打算再伺候老爷二十年。”
“老伙计,你我名为主仆,实为兄弟,老夫家贫,承蒙你不弃,帮着老夫打理这个破家,才让老夫一家子不至于饿肚子,为生计发愁。”
“老爷这说的是什么话,老奴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老爷一世清名,受万人敬仰,老奴能追随老爷左右,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老伙计,你还是这么会哄老夫。”老人哈哈大笑。
“老奴说的是实话,不信您出门打听打听,谁听到老爷的名号不是伸出大拇哥。”
“一点儿虚名而已,不必总是挂在嘴边,老夫这辈子只愿天下承平,百姓安康,就是老夫的夙愿。”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就进了中堂,屋子里布置非常简陋,家具也都陈旧不堪,一名老妇正坐在一台织机前织着布。
听到有人进来了,回头一看脸上露出笑容道:“老爷回来了,等妾身将这点儿布织完就去做饭。”
老人弯腰拱手,低声说道:“老夫这辈子对得起皇帝、对得起天下,唯独对不起你们,老夫这个官当得还要夫人织布贴补家用,实在是惭愧至极。”
“老爷说的什么话,这辈子能嫁给老爷这样的天下英杰,是妾身的福分,清苦点儿怕什么,妾身甘之若饴。”
“夫人!”老人两行热泪滚落。
看到老人落泪,老妇人加紧了织布的速度,一边织布一边说道:“老爷!您先坐下喝口茶,妾身一会儿就好。”
老仆扶着老人坐在八仙桌前,给老人倒上一杯热茶,老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着说道:“这是今年的新茶,花了不少钱吧?”
“老爷就这么一点儿爱好,花点儿钱又算什么,等妾身这匹布织完,还能给老爷再换一些更好的。”
“你呀!就惯着老夫吧,真不知道哪天你若离开了,老夫可怎么独活?”
“呸!呸!呸!老爷您能长命百岁,就算妾身去了,也要给老爷找一个温婉的女子,伺候老爷起居。”
“罢了!老夫都七十了,可别祸害人家姑娘的清白,你啊!就别胡思乱想,这段时间老夫一直向皇帝上疏请求致仕,等老夫致仕后,以后老夫天天伺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