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无相,洒家又岂能为你定下一相?”
不戒和尚轻声道:“洒家能做的,便是支持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剩下的,洒家来替你留住。
世上未必没有双全之法,我可为你一试。”
“公子,你已然为我们做的够多了。”
一旁的卫芙也轻声道:“若是公子您因为我们,不能做想做的事情,我们即便日子平静,却也会日日心怀愧疚的。”
“好。”
听到两人的回答,陆离长舒一口气。
直到此刻,他那翻滚无绪的杀戮之海,才彻底平息波涛,陆离的心,变得平静无波。
他伸手一招,元神弯刀随之出鞘。
陆离伸手拂过刀身,神念亦随之如影随形,分明杀机毕露,可其杀意纯净好似琉璃,弯刀沐浴月光,竟生出几分圣洁之意。
一旁的不戒和尚见状,亦是眼前一亮。
当日陆离斩下殷豹首级,消解部分仇恨,让自身心神清明,神魂通透,诞生的杀机,被血神赞叹,为纯净杀意。
但陆离彼时的纯净杀意,到底还只是大仇得报后宣泄情绪的清明。
为何说杀戮不会停歇,就是因为手持刀者,仇恨必将如影随形,驱除了彼时灰尘,但灰尘仍会继续落入纯净。
可如今的陆离,又沾染了仇恨,却在出刀之前,就已然将自身杀意舒缓,让心神复归琉璃。
“杀机动,杀意起,却只为斩去业障,断去因果,而非为杀而杀,屠戮人身。”
不戒和尚同样呼出一口气:“如今的陆离,才算是彻底足以传承阿难破戒刀的传承。
至少,他已然将杀戒之刀,推演至斩业非斩人的雏形。
若是能够取得那柄无垢琉璃戒刀,或许无需等到凝聚神魔法身,也能像阿难尊者一般,斩去血神的神眷。
佛国之难,还有陆离的血神之劫。
不戒,你不能再躲了。”
一念及此,不戒和尚终于起身,同样接过卫芙的一碗元宵,细细品味其中的味道。
“不戒师傅,你这是做什么。”
一旁的陆离放下戒刀,看着不戒和尚这番模样,不由地笑道:“比起李当户,你才更应该是那囫囵吞枣的那一个。
怎么,今日饮酒不够尽兴?为何这般做派?”
“佛国没有元宵,诸佛也不求团圆。”
不戒和尚依旧细嚼慢咽,轻声回道:“贫僧第一回吃这元宵,却也想,或许慢慢吃下元宵,来日便总能团圆。”
陆离不知晓不戒和尚为何如此伤春悲秋,他摇了摇头,将李当户拽起,摆手道:“好了大师傅,我先去歇息了。
这几日,我还得养一养气血神魂,总不能今天夸下海口,犹豫抉择,日后却未竟全功吧。”
陆离转身离去,也让卫芙去早些休息,只留不戒和尚一人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不戒和尚才将一碗元宵,悉数吃尽。
他抬头望月,却发觉早已过了子时。
“元宵已过了啊。”
不戒和尚笑了一声,放下碗筷,静静地感受着最后的味道消逝。
“说好的,元宵之后就走的。
可贫僧,又岂能看着你去冒奇险,而孤身离去?
如果不戒罗汉帮不到你,那就让不戒佛陀来助你吧。
或许祂不会再与你时候畅饮美酒,但至少,祂能替你寻到双全之法。”
随后,这位大和尚轻吐一口气,闭上双眼。
“师尊,你说的对,不是所有古佛,都是一开始,便渴求那无上的智慧。
可总有一些东西,让他们必须要承这那份智慧。
若不然,要放弃一切的,便会是他们所在意的人。”
夜深人静之时,闭目该是无边黑暗。
但不戒和尚闭目之间,却有一盏灯火,驱除无边黑暗。
那灯火跳动之间,演化大千,万相万物,最后化作一相一物,直至无相无物,唯有灯火长存,再造大千。
不戒和尚就这般看着那跳动的灯火,心头默念道:“愿将吾身化灯盏,承袭往昔诸佛慧。”
随着不戒和尚的念头闪动,那灯火猛地跳脱出其原本所在的,早就枯朽漆黑,毫无生机的烛台。
而后,径直落入不戒和尚的识海中央。
随着灯火落入识海中央,现世之中的不戒和尚闷哼一声,笑意渐渐收敛,面容变得不悲不喜。
他随手一抬,寒意松柏之上的松针就被无形之力摘下,落入他的手中。
而后再过数息,院中的寒意松柏摇动,它吸纳而来的寒气,同样被扯去部分,落在不戒和尚的指尖,变成了点点冰蓝之光。
这一幕,寒意松柏再熟悉不过,因为昨夜与今日早夕,它便经历过这一幕。
这分明是神魂自控物,到引灵。
可即便是陆离那般天纵奇才,却也花了不少功夫才到引灵之境,这大和尚,怎么也这般突兀的连破两境?
寒意松柏摇动之间,惊诧不已,但旋即发觉不对。
不戒和尚的神魂还在波动,他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那被吸纳至其手指之上的天地灵气消失无踪,旋即整个神都的灵气都被鲸吞而来。
不是引,而是吞。
随着鲸吞的天地灵气进入不戒和尚的身躯,不戒和尚的周身之外,开始闪烁起了不同于任何天地灵气的佛光,那是属于他的,法力!
未央宫中,还未曾睡去的景元帝抬首,随后一道神火化身显露。
“帝师。”
看着这道身影,景元帝心头一松,旋即皱眉道:“是哪尊元神大修失心疯了不曾?居然敢鲸吞神都灵气。”
“不是大修,也不止神都灵气。”
江玄元目露奇色,缓声道:“那陆离,倒当真有些天命所归的意思。
那位古佛传人,居然因为他,选择燃起了那一盏明灯。”
“什么?”
景元帝面色一动,他虽然早就猜到,不戒和尚在陆离得了阿难破戒刀传承之后,便终有一日,会选择去西域佛国之中,持那柄九环锡杖。
但要持起那柄九环锡杖之重,需要莫大的决心。
若非如此,不戒和尚也不会在佛国易主的关口,选择入了神都。
其实,这就是一种逃避。
但如今,不戒和尚却偏偏选择在今日燃起明灯,直面自己的宿命,让祂下定决心之人,自然不言而喻。
“本来,朕还在想,如果他当真竟以全功,如何在不过早展露他身份的情况下,全须全尾的护住他。
但如今看来,却根本无需朕去操心了。”
景元帝抬起头,目光之中不知是何种情绪:“极西佛国,历代佛主,弱则傲视五境,强则可为人间大佛,驻世神魔。
而古佛一脉,作为钳制佛主的绝对智慧,行的却是宿慧传承,代代相传的路子。
每代古佛圆寂之后,都要将自身神念,投入那最初古佛的灯火之中,让灯火越发旺盛。
至如今,即便那不戒和尚还没有握住九环锡杖,其神魂之力,却也远超五步法相,臻至神魔所不能及之境。
有他在,别说一个周府,若是没有帝师你,就连朕,都不可能伤到其想护持之人。”
“古佛传承,每代传人,都只是那一点灯火的载体,可以更易的灯盏。
本来,那不戒和尚,是有望逃出那宿命的。
我在神都,古佛一脉,不敢来寻。”
江玄元叹了口气:“但如今,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他的智慧,将会逐渐被历代古佛的念头淹没,直至彻底成为诸佛之一,代行无上智慧之人。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能够行自己私念。
这是一方佛土,万代传承给他最后的肆无忌惮。
当其执念完成之后,他就必须回归佛土,去做那灵山古佛,不得沾染半分人情。”
“一尊驻世神魔层次的存在回归啊。”
景元帝喃喃道:“区区周府,一双慧眼,如何配得上?”
“只要那不戒和尚觉得值得,那便是值得。”
江玄元摇头道:“且让其做最后的快意吧。”
元宵圆月坠落,正月至此而过。
团圆之后,便是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