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中看似一个领头的大男孩,朝束观挥了挥拳头。
“我们离他远点,谁都不要和那个麻子玩。”
那个大男孩凶巴巴地盯着束观,对身后的小伙伴们如此说着。
束观鄙视地暼了那虎头虎脑的小子一眼。
谁乐意跟你们这些小屁孩玩啊,叔叔是让你们快滚蛋呢。
这或许是长了一脸麻子的唯一好处,那就是除了老瘸子之外,村子里基本再没人会正眼看他一下,也不会和这个本来就应该算是外人的丑陋的麻子说话。
这也省了束观要辛辛苦苦在人前扮演的麻烦。
那几个村中的孩童一溜烟地跑走了,束观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丫,自嘲地笑了笑。
孩子的反应总是最真实的,所以这辈子的自己,应该丑的像个鬼吧!
都说穿越是改变人生的机遇,但如果穿越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中,一辈子只能在方圆几十里地内生活,那这种机遇只能说是命运的玩笑了。
只是对于当事者束观来说,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想着自己以后基本要在将在这个囚笼般的山谷中生活一辈子,过着乏味枯燥,平淡如水的日子,耕田种地,娶妻生子……话说回来,这桃源村的人,不知是不是水土的问题,这村里的女子都长得特别水灵。
……不过,以自己现在的这副鬼样,大概率是没有姑娘愿意嫁给自己的……
所以,自己不但要在这偏僻山村生活一辈子,而且还很可能是孤独地生活一辈子,就像老瘸子一样。
自己算不算最倒霉的穿越者?
束观心情更加忧郁烦躁了一些,然后不由自主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动了动,
穿越前遇到烦心事还能抽烟解解闷,现在连这一点愿望都已经无法实现。
这时束观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朝放在板凳另一头的某件东西望了一眼,接着又朝晒谷场的某个角落望了一眼。
在一整片被蕨菜铺满的暗绿色海洋中,只有那个角落的颜色显得不同。
那个角落中晒的不是蕨菜,而是形形色色的药材。
有些束观叫的出名字,有些则是连见都没有见过。
比如说其中一种呈现七彩颜色,形状像个小人般的草叶,在束观穿越之前,以他颇为广博的知识储备,也从没听说过地球上有这种植物。
他身上的那些脓疮,据老瘸子告诉过他的,就是用这种七彩草叶的汁液治好的。
而在那堆草药之中,此时老瘸子正驮着背,拖着一条瘸腿,仔细地翻翻捡捡着。
束观偷偷看了一眼老瘸子,确认对方一时半会不会转过身来。
于是他趴下身子,一手撑着凳子,另一只小胳膊探了过去,抓起了长板凳另一侧的那根焱杆。
焱,是桃源村一种特殊的草叶,在晾干炒制之后切成丝,桃源村的大人们都喜欢抽。
这是一根很漂亮做工很精致的焱杆,杆身是用竹子制成的,翠绿的竹身上,点缀着一块块褐色的斑纹,形状就像是一颗颗泪珠。
这是湘妃竹。
桃源村四周的山林间,长着许多这种美丽的竹子。
束观认识这种竹子,也知道这种竹子在湖南湖北一带最为常见,这也是他当初判定桃源村所在地域的线索之一。
焱杆的前端是一个黄铜烟盅,焱盅上雕刻着首尾相连的一龙一凤图案。
取题俗是俗了点,但雕工却是让人叹为观止,关于这一点,就算束观在这方面只是门外汉,也是看得出来的。
鸽蛋大小的烟盅上,那一龙一凤雕刻地极为传神,甚至连龙身上的每一片龙鳞,又或者凤冠上的每一根翎毛,都都让人历历可见。
焱杆和焱盅连接处的地方,则悬挂着一个束观现在的手掌大小的蓝色焱袋。
焱袋用的是桃源村中土染的纺布缝制而成,上色和布质都颇为粗陋,但焱袋两面的绣花却是精美至极,一面绣的是耸立的高崖,一面绣的是村外的那条小溪。
特别是那条小溪,绣的竟给人一种溪水潺潺,游鱼跃出般的生动感。
这根焱杆是老瘸子自己做的,包括焱盅上的龙凤是他自己雕的,焱袋上的图案是他自己绣的。
此时束观一把拿过焱杆,从焱袋中拈出一撮焱丝,塞进焱盅内,接着又拿起焱杆旁边的火石火镰,将同样用黄铜制成的焱嘴塞进自己嘴巴内,然后屈起膝盖顶在焱杆的中部。
束观用火石火镰击打了几次。
以他现在的力气,要用火石火镰打着火,是比较困难的事情。
但今天很走运,倒是真被他点着了焱叶。
然后束观深深地吸了一口。
一股让他怀念不已的焱草味从喉咙间深入肺部。
和以前抽惯的卷焱相比,旱焱的味道厚重中略带一丝苦辣味,有点呛,却透着干爽。
束观的灵魂是一个老烟枪,但他现在的这个身体,却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而且是比卷焱的劲要大很多的旱焱。
一口旱焱吸入喉间,束观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朝老瘸子那边又望了一眼。
幸好,老瘸子的耳朵也一直不怎么好,似乎并没有听见这边的动静,依然背对着束观,蹲在他那对辛苦从山林中采来的药材中。
在等待了几秒之后,放下心来的束观,开始大胆地拿着焱杆,一口接一口。
春日的下午,阳光明媚。
一个长着一脸黑麻子的小童,独自坐在长板凳上,拿着一根焱杆,娴熟地吐着一个个焱圈,所有的忧伤和烦恼,似乎都暂时随着那些青白色的焱圈消散了。
于是丑陋小孩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而尖锐。
束观又开始思考那个他已经思考了多年的问题。
那就是这个桃源村,为什么会存在!
这是这个看似普通的小山村,唯一让束观想不明白的问题。
这个村子看去没有任何问题。
但这样一个村子会存在,本身就是一件最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