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孤鸿当然也知道,此举不厚道,但是贺柔嘉那日被他逼问,气急败坏下与他坦白心思,直言这些年来,她对父母怨恨万分,他哪里还敢以父爱之名逼着她嫁到江家去?这不就是养虎自遗患吗?
不过是有那么几回,对病弱的二女儿更看重些,无意间冷落了大女儿,便被大女儿记恨了这许多年,这种心胸狭隘、记仇不记恩的白眼狼,十多年都没把她养熟,岂能指望她嫁人了会念起父母的好?
贺孤鸿一想到那个莫名流掉的胎儿,再想想这些年容妙衣和二女儿越养越虚弱的身体,还有他自己新生的腰椎疾病,便觉得嵴背生寒,感觉有一根看不见的巨针,无情地扎进了他的躯干。
从前只觉得是容妙衣体弱,才连带着孩儿也不健康,妙衣体弱这一点他娶妻前便知晓,虽遗憾,却也不会耿耿于怀、疑神疑鬼。至于他的腰椎容易疼痛的毛病,便更正常了,人的年纪上去了,身体老化,各种毛病肯定是会接二连三地找上门来的,他本也没多想。
但自从发现了那个写了他们夫妻名字的巫蛊娃娃,贺孤鸿便控制不住地将他这些不顺心的事情,都归咎到那个巫蛊偶的邪恶力量上。
疑邻盗斧,便是他此刻的真实写照。
这种脱离实际、怪力乱神的罪名,贺柔嘉是无法摆脱的,除非她能证明是某个人偷了她的东西,临时伪造邪物,以此来构陷她诅咒父母,否则便只能生生受着,百口莫辩、有苦难言。
而因为她自己精心挑选的时机的缘故,当时大部分人员都聚集到山腰宴会去了,她自己的院子里,也只剩了几个粗使丫鬟守大门和喂鸟兽,院子里清冷得很,周小渡简直如入无人之境,根本没人发现有外来者。
贺柔嘉找不到证据自证清白,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选择了破罐子破摔,和父亲清算这些年的恩怨账。
她要以此来证明,就算巫蛊偶是她做的,贺孤鸿也没资格对她要打要杀,因为一开始便是贺孤鸿纳了新妇,将她放到了火上烤,害得她这十几年一直战战兢兢、高度敏感,每次使出浑身解数去博取某些人的欢心,过后便会报复性地喷涌出更多的怨念和愤怒。
“子不教,父之过。”她当时是这样总结的。
贺孤鸿觉得她这句话也有两分道理,所以决定将她软禁起来。
他不打算将她嫁出去了,而是打算花费十年、二十年,乃至更长的时间,来认真教导,以重塑这个长歪了的女儿。
既然他的慈爱女儿不稀罕,那他便用另一种方式来教育她。
贺孤鸿不由得想起很久以前,他第一个亲手养大的孩子。
那孩子,从澹台山下呱呱哭啼的小婴儿,被他胡乱拉扯成人。他自问只是将那小子当成个新鲜的玩物,享受着比同龄人更早出现的为人父体验,未曾付出过多的耐心和爱意,可是那小子就一直跟在他身后,永远用孺慕的眸光仰望着他……
后来他将那孩子驱逐出了雁回山,他当时很后悔,后悔当年将这孩子捡了回来,后悔对一个玩具生出了多余的感情,导致在做下决断的时候,受感情所扰,萌生出痛苦来。
这些痛苦是烦恼,也是教训,令他在此后的人生里,时刻谨记着,要把爱意留给合适的人,而把冷漠留给那些不会结果的关系。
正如眼下,他不会再去爱贺柔嘉了。
贺孤鸿认命地等着江思白的诘问和责难。
但是没有。
这个一往情深的年轻人,此刻轻易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好,那便如此吧。”
贺孤鸿打量着他的神情,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看明白了,这个年轻人的心情和自己别无二致。
他们都累了,热情都耗光了,决定舍弃这一段关系了。